第25章 征鸟厉疾（一）
睁开眼时，月城音脑子混沌了一会儿，全身乏力的只能躺在榻榻米上直勾勾的盯着乌黑的木屋椽木瞧，门窗关的严实，能透进屋的亮光寥寥几缕，古朴陈旧的屋子里隐隐能闻到湿润的阴冷气息。
这是哪里？
这是她脑内的第一想法。
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穿着的是质地上好的印花的丝绸和服，只不过是有些陈旧了。
肩膀有伤，断骨的痛感。
艰难的移动身体下床，穿上木屐，朝门口走去，木屐随着步伐有节奏的在地板上踏出响声。
推开门，一股寒冷的气流顺势窜进了屋内。
月城音不自觉的紧紧抱着胳膊，打了个寒战。抬眸望去，满目皓洁，竟是下了一院子的雪，庭前的树枝被压到了地角上，满院的虚白，白中透着银色的清晖。
她微微愣神，目光变的迷迷朦朦，记忆里只知道这是雪，很凉，很美。
“你在看什么？”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阿音闻声转头，看着面前武士打扮的男人，歪头揉着脑袋细细想了一会儿，脱口而出的一个名字，“越前龙马？”
“哦。”越前龙马淡淡的应了一声，“你伤还没有好，回屋躺着。”
阿音对自己的反应有些不解，蹙眉，“我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越前龙马嘴角噙着冷笑，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直接伸手把她粗鲁的推进屋里，正要关门时，月城音反身抓住了他的衣袖，一扯，没扯动，再扯，还是没扯动。
反倒触到了伤处，疼的面部表情都扭曲了，随即头顶传来了声不耐烦的声音，“你闹够了没有？”
阿音缓缓抬头，看着他高束的墨绿色长发，脑中刺痛感越发强烈，难受的蹙眉，咬着下唇强忍着暴躁的脾气又问道，“我没有闹，这到底是哪里？我又是谁？”
越前龙马双手抱臂斜靠着门站着，狐疑的看她一眼，琥珀色的眸子清亮，“喂，你没事吧。”
月城音揉了揉额头，触及到绷带，这才发现自己头上竟然缠着白绫，淡淡的血腥味儿……自己之前受伤了？
然而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越前龙马见她也不回答，试着又喊了一句，“月城音？”
月城音音抬头，对于未知的情况徒然升起一股烦躁，没好气的回道，“干嘛？”
刚回完，她就愣住了，“我叫月城音？”
越前龙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带着不屑的鄙夷，“伤还没好就去床上躺着，别想着你这次还能从我手里偷跑出去。待会儿濑户婆婆会过来给你送吃食，消停一会儿吧。”
“偷跑？濑户婆婆又是谁？”
龙马眸光暗了暗，脸上有些隐约的薄怒，“月城音，你适可而止吧。”
说完，便拂袖出去，顺便把门重重的关上，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震的她头皮发麻的疼。
阿音蹙眉，看着紧闭的门，有些头疼的揉揉太阳穴。
真是……
阿音力竭，废颓的寻张椅子坐下，室内烧着炭火倒也不觉得怎么冷，她手指关节扣着红木桌面，摸着有些硌手的细细的纹络让她才有了真实感，眼前的情景真让她迷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又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向来不喜思考，这种事真的把她搞糊涂了。或许是被这种把自己也忘了的离奇的事整晕的缘故，阿音的心情显得格外的暴躁。正当她忍不住想要再次出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龙马，真是辛苦你了。”一个温和的，听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婆婆的声音。
阿音趴在门口，侧着耳朵听，这个大概就是越前龙马口中的濑户婆婆了吧。
“哦，没事的。”越前龙马声音平平，无所谓的态度像是对这事不在意似的。
“唉，要是小姐有你一半我也就放心了。”濑户婆婆清晰的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道不出的无奈。
越前龙马抿了抿唇，半垂的琥珀色的眸子微敛，似是下定了决心，“婆婆，以后我会看好月城，一定不会让她再惹事生非……”
濑户婆婆愣了愣，和蔼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年轻人说话要算话啊，婆婆在这里……先谢谢你了。”
越前龙马依旧敛着眸，他一直都知道濑户婆婆在等他一句承诺，忠仆护主，就算他跟濑户婆婆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但他知道，在濑户婆婆心里他仍是比不上她家小姐的。
说起那个小姐……他向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一个破落贵族后代还保存着前辈的可笑的优越感，生活在市井小巷里还做着飞上枝头的春秋大梦，无理取闹的折腾了自己，拍拍袖子给身边人惹了一大堆的麻烦。
身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仅剩这几个忠心的也都不过是风烛残年了。
濑户婆婆年事已高，仍然秉着本分辛苦教养着这么不懂事的小姐，肯定是吃不消的，总是但心着哪天她若是去了，她家小姐又该怎么办？所以才三番五次的给越前龙马暗示，就算知道越前龙马干不来伺候人的伙计，但是除了他，她还真不知道该交给谁。
“婆婆，你言重了。”
话落，突然就把门突然拉开了。
侧耳偷听的阿音毫无意外的从门内以脸朝地的姿势摔了出去。
“啊——”惊呼一声，“越前龙马你干什么？！”
“开门。”对方吝啬的只丢下两个字。
正抓狂时，濑户婆婆冲着阿音礼貌的一鞠躬，“小姐醒了，感觉身体走哪里不适吗？”
阿音愣愣的看着身穿灰褐色和服一脸恭敬的濑户婆婆突然的有些心虚，心中难掩的愧疚感迫使她张口忏悔道，“婆婆我错了……”
濑户婆婆微微曲着的身体有些僵硬，交叠于腹前的手顿了顿，音色有些异样，“小姐不会犯错的，另外小姐还是叫奴濑户掌事比较好。”
阿音强压下这种陌生的情绪，稳了稳神情，“婆……濑户掌事，我……可能是记忆出问题了，之前所有的事都不记得了……我是谁，这里是哪里，我都不记得了……”
濑户婆婆蹙眉，诧异的抬眸看着她，“小姐，你说什么？”
阿音揉了揉脑袋，无奈叹了口气，“我之前是不是撞到头了？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濑户婆婆疑惑的看着她，“小姐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音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撇了一眼在一旁闲闲看热闹的人，指着他幽幽道，“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就记得他叫越前龙马。”
濑户婆婆狐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会儿，“奴马上就去给小姐请医师前来诊治。”
阿音清咳一声，收回手，回道，“好。”
一旁的越前龙马双手抱臂，上下打量了阿音一眼，眸光微敛，“月城音？”
“啊？怎么了？”阿音转身看着他。
龙马疑惑的看她一眼，有些不解，但很快又换上了那种淡淡的神情，讥笑道，“你不是说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阿音莫名其妙的垂头白他一眼，“就算我是傻子，任你叫了这么多次我也该知道我叫月城音了吧。”没多久，濑户掌事就领着医师进了门，看见阿音歪歪斜斜的半躺在榻上，手里呼啦啦的翻着本来放在手边桌子上的诗集，一脸纠结的看着书上内容，对着立在窗前的越前龙马说道，“诶……那个谁，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白痴。”
月城音刚想说什么，扭头就看见了濑户掌事目光复杂的看着她，稍瞬即逝。
“小姐，医师来了。”
被唤作医师的年青男子穿着褐色外衫，四方帽下面的容貌稍显秀气，正经严肃的神情让阿音有些恍惚，开口就问道，“我们认识吗？”
男子敛了敛神，“月城小姐你先把手伸出来。”“哦。”阿音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却是没再说一句话。
把完脉，男子站起来，“并无大碍，只不过平日里不积口德，惹了神灵处罚成了痴呆。”然后径直去了卧房的外间。
濑户掌事面色不虞，“小姐莫要挂心，这秋原医师不过是口毒心善而已，奴前去讨些方子，小姐先休息吧。”话罢，也跟着出去。
搞不清状况的阿音疑惑的看向越前问道，“那个医师为什么很讨厌我的样子？”
越前龙马靠着墙打了个哈欠，懒懒的回道，“你侮辱过他，说不过是三教九流之辈有什么假清高的。”
阿音窘迫的摸摸鼻子，“额……看来以前的我还真的挺……恶劣的……”
他本来半眯的眼睛忽的睁开了，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阿音，道，“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我去帮婆婆拿药，你在这里老实待着。”
这顿饭阿音吃的很不习惯，濑户婆婆一直毕恭毕敬的在一边伺候着，阿音表示很别扭。吃过饭，趁濑户婆婆不注意和没有越前龙马看着，阿音就偷偷就溜到了院子里。天灰蒙蒙的，刮着细细的寒风，阿音也不觉得冷，慢走着，在庭院里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坐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雪地上自己的杰作，阿音有些感慨，脑子里出现了一些画面……在北方那个冬季漫长的国度，她的记忆只剩下了那白茫茫的万里雪原，松林，麋鹿……仿佛包含着她前半生全部的欢乐，每每零想起，总是在夜半时分，睁眼，一片黑漆漆，闭眼，一片白茫茫。过往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仿佛台风过境般，一股脑儿全部涌入脑内。
她不是月城音，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变成了月城音。
步履蹒跚的在院子里转着转着，不知觉间就出了院子来到了大街上。
茶楼酒肆，店铺林立。
然而由于下雪的缘故，街上的人并不多，行人大多都是揣着手，匆匆赶路，时而传来一两声底咒声，“什么鬼天气！”
阿音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不知道这里又是哪里，想想自己的处境不禁有些心酸。阿音大概猜测到自己现在应该是个世家小姐的身份，但是看着简朴的住处和穿着，或许是个落魄的世家小姐吧……
正低头思索着，前方有人拦住了阿音的去路。
阿音回神，缓缓抬头，看着面前的几个穿和服男人，“做什么？”
为首的男人眼睛细长锐利，露着不善的目光，“哟！我当时是谁呢，这不是月城小姐嘛！”
阿音蹙眉离他远了一点，“阁下如果没事的话，请让一下。”
“怎么没事？走，月城小姐可否赏脸去清乐坊小坐一会儿？”男人语气轻佻。
“清乐坊？”阿音疑惑的说道。
男人笑容猥琐，顺势揽上了阿音的肩，“走吧！”
阿音一个旋身躲过他的手，离他一米多远，“阁下注意点。”
“哈哈哈……你让我注意点儿？你别让我笑了………哈哈哈……你这么快就忘了当初你家败落时你是怎么求我的了吗？”男人捧腹大笑。
阿音默默看他一眼，转身就想走，“无聊。”
“给我拦住她！”男人命人拦住了阿音的去路。
阿音好笑的转身，双手抱臂，秀眉轻挑，“怎么？还没完了是吧。”
男人走近她，不怀好意的笑着，朝阿音伸出手。阿音阴测测一笑，一个侧踢踢向男人的下腹，“找死。”
“啊——”男人哀嚎一声，蹲下身痛苦的扭曲着脸，命令道，“抓住她！”
见自家主子下了命令，那几个随从装扮的男人立马上前攥住了阿音的胳膊，阿音用力挣了几下，奈何力气太小没有挣开，顿时有些慌乱，暗骂自己自不量力……
突然，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松开了，阿音连忙趁机跳出几米远，转身，见刚才抓着自己的那几个人都哀叫着躺在地上。
抬眸望去，越前龙马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回去。”
阿音愣愣的站在原地，脑海里那个镌刻的身影慢慢清晰，心脏在无规律的剧烈跳动，总感觉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看着一身风霜的少年，长发垂落，不自觉的开口问道，“是你吗？”
龙马琥珀色的眸光微敛，不见情绪，“跟我一起回去。”
阿音清亮的眸子盯着他，隔了千山万水，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次就让我跟着你……可以吗？”
天色阴沉沉下压，片刻，又洋洋洒洒的下起了雪。
龙马站在原地看着她，雪花落在发丝上，稍刻即化，眼前的人和景同那天重合，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少女少了凄凄切切的眼泪。
他驻足望了良久，才开口，一如既往的语气，“哦。”
隔的太远，阿音看不清他的表情。
风起，寒冷刺骨。
阿音紧紧抱紧双臂，凄凉一笑，“抱歉，是我唐突了。”微微一点头致歉，便转身往回走，“越前君，我们回去吧……”
长街空巷，白雪皑皑，少年一身玄色衣衫犹如水墨画般矗立，清冷的面色，淡淡的语调应了声，“恩，走吧。”
(https://www.skjwx.cc/a/46430/46430711/10362129.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w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2.skj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