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魔国天王

慕容冲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夜晚，黑暗笼罩大地，数以万计的魔军涌入漳水环抱的古城。

        而他，阶下之囚。

        屈辱总要到来的，征服者要召见亡国的臣子。对于征服者来说，最开心的莫过于敌国君臣跪拜在他的脚下。

        慕容冲来到原本属于大燕的宫廷。物是人非，大殿还是那座大殿，主人却换了。

        密麻麻的甲兵戒备森严，刀矛在月光下闪着寒星。殿内烛火通明，硕大的青铜鼎中炭火熊熊，把大殿烤得暖融融。

        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中年人拥着一件锦袍端坐在御案之后。四方脸，络腮胡梳理得整整齐齐，眼睛很深，浓眉下的瞳仁中隐隐泛着摄人的紫光，嘴角微微上翘，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

        他身侧有一个女人，一个绝色女人，天生丽质，优雅美丽。这种美丽不是人世间的美，超凡脱俗，如同传说中的仙子。女人明亮的双眸透出一丝疲惫与悲凉，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慕容冲认得这个女人，她的姐姐，燕国的清河公主，慕容鲜卑最美的女人。

        她是最美丽的女人，却不是最美丽的人。

        慕容冲走进大殿，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洁白的肌肤晶莹无瑕。一瞬间，清河公主失去耀眼的光彩。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没有人会怀疑世间有倾国倾城的美女，人们想不到的是世间也有倾国倾城的美男子。

        男人，尤其伟大的男人，放纵自己爱上不适当的女人，乃是致命一击。那么，爱上不适当的男人呢？更是致命一击。

        夜色更加凄迷，锦袍人紫色的眼睛忽然涌动无边情意。

        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他惊叹慕容鲜卑人的美丽，一个晚上见识到两种不同的美。

        那人眯眼注视慕容冲良久，忽然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慢慢踱下玉阶，解下锦袍，轻轻覆在慕容冲身上，轻声道：“穿得太少，今晚的夜很凉。”

        慕容冲冷冷道：“你是谁？”

        锦袍人大笑，睥睨斜视，一字一顿道：“朕，大秦天王苻坚。”

        慕容冲一时间怔住，眼前这个举止雍荣的锦袍人竟然就是传说中邪恶的魔王。征服者给素不相识的俘虏添衣、嘘寒问暖，抱得什么心思？

        慕容冲问了一句蠢话，一句只有他这个年龄的人才会问的蠢话：“你已经拥有关中，为什么还要进攻我们的国家？”

        苻坚笑了，语气中透出讥讽：“听说慕容鲜卑的老家在辽东，你们为什么到中原来？”

        慕容冲倔强地咬咬下唇，声音颤抖：“不是我们愿意来，是羯人请我们来！秦国永远是个虎狼之国，你也有颗虎狼的心。”

        激怒一个人并不难，只要找准这个人的弱点，看破他的隐私。

        苻坚没有生气，神态倨傲，大声道：“不错，朕有一颗虎狼心，朕要的不仅仅是燕国，还有西北的凉国，草原的代国，江南的晋国。朕要的是天下一统，朕要的是全天下的人安居乐业。”

        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人不是疯子就是个大英雄，苻坚并不是疯子。慕容冲鄙夷地瞥了一眼，冷冷地道：“有些人行为处事总是堂而皇之，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灭亡他国可以叫做救人民于水火，弑主杀兄可以说是为人民除掉暴君。”

        苻坚脸色变了，变得阴森可怕。要苻坚生气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弑主杀兄”四个字足以令他动杀机。那是苻坚内心深处隐藏的痛苦，他是弑君者，杀死堂兄苻生登上天王位。

        苻生是秦国最残暴的皇帝，眼睛不太好使。做瞎子不是他的错，是父母的错，苻生天生一只眼。

        七岁的时候爷爷苻洪对人开玩笑说：“听说瞎子一只眼流泪，你们信不信？”众人赶紧说：“信！”小苻生怒了，拔出身上的佩刀刺向瞎眼，血流出来，冲众人说：“这也是眼泪！”苻洪大惊，抡起鞭子抽。苻生依旧倔强，梗着脖子说：“你别抽，我天生不怕刀砍矛戳，就是受不了鞭打。”

        也许天生残疾导致心理失衡，苻生为人凶残。因为少一只眼睛，特别忌讳别人说“残、缺、偏、只、少、无、不全”一类词，因误说这些字眼而被杀死的人不计其数。独眼皇帝尤其喜欢活剥牛、羊、驴、马的皮，用热水退活鸡、活猪、活鹅、活鸭的毛，把它们几十个为一群摆放到大殿前面。有时则剥掉人的脸皮，命令剥过脸皮的人唱歌跳舞，以此作乐。

        每当接见大臣，苻生佩刀带箭，锤、钳、锯、凿等刑具不离身边。即位没多久，杀掉的后妃、公卿乃至奴仆有五百人之多。截下小腿、折断胸肋、锯断脖子、剖开孕腹的人比比皆是。

        苻生曾经问周围的人说：“自从我统治天下以来，你们在外边听到些什么？”有人对他说：“您是圣明君主，赏赐得当，刑罚严明，天下人都在歌颂太平盛世。”苻生怒道：“献媚！”于是把拍马屁的人拉出去杀了。改天他又问同一问题，别人一想，不能歌颂他，越拍这人越有毛病，改说：“陛下的刑罚稍微过分了一点。”苻生又怒道：“诽谤！”这人也被杀了。

        苻生晚上吃枣过多，第二天早晨肚子不舒服召来太医令程延号脉诊断。程延说：“陛下没有别的病，就是枣吃多了。”苻生奇怪问道：“你是圣人吗？”程延想我一大夫，怎么会是圣人呢？回道：“不是！”苻生大怒：“你不是圣人，怎么知道我吃枣了！敢骗朕，拉出去杀了！”

        一天，苻生大宴群臣于太极殿，让尚书令辛牢做掌酒官，喝到尽兴时，苻生一看，大臣们都不怎么喝，掌酒官闲着没事干，不高兴了，“诶？你这陪酒的不去敬酒，坐哪儿干什么？”捞起弓箭来，一箭把辛牢射死。群臣十分害怕，再也没有人敢不喝醉，全都喝得烂醉，横躺竖卧，衣冠不整。苻生这才高兴。

        秦国在苻生带领下几乎回到蛮荒时代，回到秦岭、大巴山中的野蛮中去。世人因此称秦国为魔国。苻家出自氐人，氐人从秦岭大山里出来，住在枋头十八年，大多数氐人接受汉人的生活方式，对苻生相当反感。苻坚发动宫廷政变，杀死残暴的哥哥。

        据说那天苻生喝得大醉，苻坚的士兵来到后苻生惊慌地问周围人说：“你们是什么人？”众人回答：“强盗！”苻生说：“为什么不叩拜！”苻坚的士兵全都笑了。苻生更加生气，大声道：“为什么不赶快叩拜，不拜者杀头！”

        当然，强盗的头没被砍掉，苻生人头落地。

        苻生的死一直是苻坚的心病。纵然苻生再残暴无道，毕竟是皇帝，毕竟是苻坚的兄长。以臣弑君，以弟杀兄，都是大逆不道的事。

        苻坚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漂亮男孩找死，却不能让他死，因为自己喜欢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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