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初霁
这个吻，酝酿了许久，醉入骨髓。白琉璃的身形渐渐将白玉真的身形压了下去，二人沉没在草芜之中，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白玉真的身体冷冰冰的，白琉璃正解他衣带时，白玉真在下方轻声道了一句：“若为天下苍生，在下义不容辞！”
白琉璃一下子怔住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句话的含义，他懵懂无知时，对白玉真以身偿之，而今白玉真又要对他以身偿之，这种感情上的降维式打击，曾经定是伤透了白玉真的心，天道轮回，如今该轮到白琉璃来体味了！
白琉璃深深地沉浸在痛苦之中，白玉真所言极是，师徒才是二人最好的归宿！
良久，良久，良久，白琉璃才缓缓离开白玉真的身体，跪在地上，沉重地道：“爷错了，再也不敢了，师父！”
听见白琉璃叫师父，白玉真仰面躺在地上，深深地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两行泪水！
须臾之间，天光乍泄，白玉真理衣而起，亦如当初，引白琉璃上山那般，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行至断崖，白玉真在廊桥住了脚，见状，白琉璃回过头来，道：“师父住惯了断崖，再住别处恐有不便，爷有个地方躺着睡觉即可。”白琉璃神色间已是原来那般尘世之外的淡漠。
白玉真不动声色地道：“那需得再置办一张床，琉璃，你喜欢什么材质的，我瞧山巅那块玉石不错，凿下来给你雕张玉床，你看如何？”
白琉璃想了想，道：“爷瞧着外室窗边那张榻就很好！”
白玉真迈步道：“依你！”
…………
白帝山第一场雪至次年初月，乃是北方的灵休期，白氏弟子皆四散至西方和南方，白帝山一片苍寂。
雪后初霁，白琉璃正在廊桥除雪，远远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只见白轻霜与白月华身披轻裘冉冉而来。
“琉璃兄，别来无恙，时值休灵，白帝城正值热闹，随我们下山一逛？”二人走近礼貌一揖，白轻霜又凑近道：“白帝城的美人可都想你了！”
白琉璃一边除雪，一边道：“爷一穷二白，她们想爷作甚。”
上一次，白轻霜和白月华带着白琉璃出去喝酒，据说，白轻霜酒醒之后，白月华诓骗白轻霜，说他许诺为整个青楼的女子赎身，白轻霜信以为真，结果真赎了，此事还轰动了一段时间。
正说着，白玉真推门而出，道：“不食人间烟火，枉为做人，随他们一道去吧！”白玉真衣衫轻简，并不觉寒冷，立于门首。
白琉璃一脸幽怨地道：“师父口是心非，你让爷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先给温室里的菜挑粪，再把鸡舍里的鸡赶到山上，下午清扫廊桥积雪，晚上还要点灯熬夜练字背咒，爷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有心无力！”
听到这话，白月华与白轻霜交头接耳小声嘀咕道：“白帝山还有温室鸡舍这种地方？”
白玉真面带微笑走了过来，道：“轻霜，月华，不如你们留下，与琉璃一道……”
“啊，我突然想起，我娘给我安排了相亲，就在今天晚上，再不走就迟了，师父，我先走了！”白轻霜慌忙道。
白月华也借口道：“我爹明日差我去一趟南方，师父，告辞！”
二人旋即落荒而逃。
立谈之间，刚刚清除干净的廊桥又积了一层雪，白琉璃埋头继续除雪。二人静默片刻之后，白玉真喃喃自语道：“后山的红梅去年未曾开花，却不知今年……琉璃，随为师一道去后山观望？”
闻言，白琉璃动作一顿，一袭梅衣微微泛起涟漪！
少顷，二人踏雪而行，来到后山，只见袅袅婷婷数百梅影，风雪如妖，红梅作舞，一片山火四起。
白琉璃当即一怔。
蓦地，一个雪团丢到白琉璃身上，白琉璃回过神来，见白玉真立在一棵歪斜的梅树旁边，一只手里上下抛着一个雪团……
眨眼之间，那个雪团朝白琉璃丢了过来，白琉璃侧身一躲，电光火石间俯身从地上捏了一个雪团，丢向白玉真。不料，白玉真倏地闪身躲到梅树之后，那雪团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重重地砸在梅树上，随之那梅枝一颤，上面的积雪簌簌地落了下来，有一半落在白玉真的身上。
见此情景，白琉璃哈哈大笑起来，又捏一个雪团准备丢过去，谁知，抬头不见白玉真身影，正在奇怪，突然听见背后有声响，回头一看，只见白玉真双手托着一个脑袋般大小的雪团。
白琉璃见状不妙，连忙躲进梅林，身上衣衫将梅枝上的雪跌落，也跌落了花瓣，却终究未能逃脱大雪团的袭击，被砸得身形跌在雪里，还未反应过来，白玉真又将双手放在他身下用力一滚，雪如席般将白琉璃包裹。
白琉璃瞬间明白白玉真在干什么，猛不防伸出双手抓住白玉真肩膀向下一按，连人带雪翻身上去。谁知，白玉真却冲着旁边梅树猛拍一掌，顷刻间，整个梅树上的积雪都落了下来，将二人埋住。
二人置身雪间，平日无形之中规避的两具身体此刻交叠在一起，白琉璃瞬间意识到这是危险的，慌忙起身。谁知，他一抖动，身上的雪无意间落到白玉真衣领里，白玉真被冰得情不自禁地压抑着声音叫了出来：“啊……”
这一声，仿佛刹那间穿透白琉璃的骨髓，令他生生一怔。
身下，白玉真眼眶濡湿，喉结上下浮动，雪在锁骨间融化作半透明半模糊状的液体……
白琉璃“嗖”的一下从白玉真身上起来，一脸冷漠地走开了。
“琉璃，折几支梅花带回去吧？”白玉真在身后叫住白琉璃。
白琉璃头也未回，冷冷地道：“不必了！”
及至断崖居室，天色已晚，风雪愈见凌厉。白琉璃跟着走进了内室，恍然间，又转身往出走，这时，白玉真点上一盏灯。
灯光一亮，白琉璃瞬间尴尬地无地自容，结结巴巴地道：“那个……爷那个……师父你把衣服脱下来，不是……那什么……爷拿出去在火上烤烤。”
白琉璃一边说，一边证明自己心里没鬼，上前光明正大去解白玉真衣带，谁知，那衣带一扯变成死结。显而易见，白琉璃高估了自己，他的手越解越颤抖，指骨狠狠地撞击在白玉真半湿了衣服的身体上，那身体是温热的。
风将窗户吹开一条缝隙，烛火躁动不安，白琉璃蓦地转开身形，不耐烦地道：“爷的手冻僵了，师父自己解吧！”
话音未落，白琉璃就往外走，见状，白玉真一把拉住他的手，沉静地道：“风雪渐大，窗下湿冷，今夜……睡在内室吧！”
此刻，他们既不是师徒，也不是情侣，而是两个男人。
白琉璃凄然一笑，道：“爷一块石头，怕什么冷！”旋即抽手而去。
走出内室，白琉璃挥手下了帘，这道帘，隔在内室与外室之间，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帘外，白琉璃的身影缓缓走到榻边，伸手从笔洗中抽出一枝枯梅握在手中，久久凝望。在这些梅枝上，白琉璃曾亲手折下一小枝，簪在白玉真鬓边……
翌日，白琉璃醒来，只见白玉真坐在对面，一手支腮，一手持书卷。而他，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棉被，宛若一尊观音菩萨坐在榻上，一只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枝干枯的梅枝。
见他醒来，白玉真合上书卷，起身道：“今日雪晴，随为师下山走走。”
闻言，白琉璃一边从棉被中挣脱出来，一边道：“师父，你怎么给爷盖这么多被子？”
白玉真定了定，道：“昨夜风将窗户吹开，雪飘了进来，你浑身上下都冻僵了！”
白琉璃心中恍然道：“难怪爷昨天晚上梦见自己睡在雪地里！”他小心翼翼地把梅枝插回笔洗中，下榻穿鞋，忽然看见鞋里有一朵红梅，似刚从枝头坠入鞋里一般，花瓣完整鲜脆，暗香浮动；再一抬头，望见白玉真发间卡着一小截梅枝，仿佛是白玉真自梅树下擦头而过，无意间折断梅枝，残留在发间的！
白琉璃上前一步，伸出手从白玉真发间取下梅枝，白玉真当即回过头来，白琉璃道：“梅枝卡在头发里了，爷给你摘了。”
白琉璃腾出鞋里的梅花，与那一小截梅枝，一道留在几案上，然后穿上鞋随白玉真下山去了。
时值正月，白帝城一片熙攘热闹。
白琉璃与白玉真在街上缓步而行，边走边道：“琉璃，你可还记得，那日在暮山下的客栈中，你说过的话？”
白琉璃思索道：“那一句？”
白玉真一本正经地道：“小白，不如你在白帝山下给爷修个庙，将爷供在里面，瞻仰者供以邪气，如此一来，你们大可不必外出除祟，保证香火旺盛！”
白琉璃听完之后，道：“最后那一句爷没说过！”
白玉真则接着道：“如今看来，这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白琉璃无奈笑道：“现在一想恐怕行不通！”
白玉真微微点头，道：“你的美貌凌驾于人的道德之上。”
白琉璃叹息道：“爷宁愿做一个普通的凡人！”
白玉真回眸道：“琉璃是否思量过入世，或许可解灵石无法齑化之困！”
白琉璃苦笑道：“爷虽是男子，却无男子的体魄，罢了，爷原本就是一块石头，不谓雌雄！”
说话之间，二人经过一个卖面具的摊位，白玉真捡起一张面具，道：“琉璃，你瞧这个面具可好？”
白琉璃望着白玉真手中那张造型诡奇的面具，实话实说道：“可作驱邪之用，邪气既为人所化，骤然见了这样一张面孔，难免也会吓一跳的！”
白玉真却道：“你戴上它说不定就很有男子的体魄！”说着，白玉真就将面具戴在白琉璃面上，端详一下，然后付了钱。
白琉璃戴着面具，左右视线不佳，径直往前走，须臾，突然听见后方一阵躁动，回首一看，只见白玉真远远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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