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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箫圣隐衷


曲幽鹤眼神一迷,盯住陆小仙道:“妙音爷爷!这个称谓又是从何得来啊?”

        陆小仙随口道:“苗疆伊凤郡啊。  ”

        “哦!伊凤郡……”

        “老人家可有一件爱物落在此地?”

        “你、又怎会知晓?”曲幽鹤迷惑道。

        “嘿嘿,老人家托付之人正为仙儿的家父。”

        曲幽鹤闻言颇为兴奋,疾声道:“你说什么?陆吉安是你的父亲?”

        “正是令尊。”

        “那他一向可好?”

        “家父一切安好。”

        “那、宝箫可有归宿?”

        陆小仙故意道:“宝箫它……”

        曲幽鹤意乱心慌道:“宝箫如何?如今落在何处?”

        陆小仙调皮道:“嘿嘿,宝箫没有归宿,如今却在借宿。”

        “啊!借宿?”曲幽鹤瞬时糊涂。

        陆小仙笑道:“嘿嘿,前辈莫怪,仙儿句句属实,碧寒箫与我形影不离,此时我在借宿,它又怎会落单呢!”说着,陆小仙从肩上取下包袱,欲要打开。

        曲幽鹤忽一摆手,猛地扭过了身子,十分惧怕的样子:“毋须打开,我不想看!”

        陆小仙手上一停,眼神迷离道:“这为何故?”

        广源打号道:“阿弥陀佛,曾几时婆心劝人,一扭脸不忍前生。唉……可叹世人俱有二心,一心想,一心避,二心相争,为难自己,真乃苦乐参半啊!”

        曲幽鹤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双膝跪倒,拜在西首,眼望夜空,哀伤道:“家师一生唯有此物珍重,我曲幽鹤蒙受师恩却玷污了碧寒箫的光洁,身背不孝,睹物思人,心存愧疚又岂敢再面对家师的遗物啊!唉……”说着,曲幽鹤俯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道:“陆姑娘切将宝箫收好,待遇高士再将它托付吧。唯有此,才可慰藉家师的在天之灵!”

        陆小仙将包袱重新背上,不安道:“仙儿不知其中缘由,冒犯前辈处还望包涵啊。”

        曲幽鹤转过身子,神情颇为尴尬:“老夫多有失礼,且自罚一杯聊表寸心。”说完,端起桌上酒碗,一饮而尽。“苦涩”的米酒在口中上下几回,这才勉强咽下。

        广源故道:“贫僧独守一块瓜地,一年头尾能有几回酣畅?这可好,一曲勾起当年,酒也苦,人更愁,如何再把盏?”

        曲幽鹤道:“大和尚可是责怪曲某大煞风景?”

        广源有些醉意,语不顺道:“我与你做了十几年的山上邻居,只当你是闲云野鹤,来蜀山图几年快活。万不曾想,你的隐讳却藏得更深,直至这时才方露冰山一角啊。我说曲幽鹤啊,你左一口师傅,右一声不孝,却不敢与你师傅的遗物相认,这又是哪般道理啊?”

        曲幽鹤本来海量,一顿酒莫说到此,哪怕是喝到明日这时,也绝然不会吃醉。这次则不然,真是借酒浇愁愁更愁,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狂笑一声,道:“哈哈哈,大和尚你在逼我,你是在逼我啊!”

        广源高声道:“贫僧逼你作甚!有道是明人不说暗话,你藏头露尾又算哪般?”

        曲幽鹤徒自摇了摇头,自斟自饮起来。

        广源接道:“若想畅快,就把这些酒一饮而尽,也好过半醉不醉,欲言又止!”

        宫天白道:“前辈既有难言之隐,小可几人还是回避一下为好。”

        “唉!”曲幽鹤摆手拦道:“几位若不在意,尽可安坐就好,和尚且参禅不透,更何况老朽这一介俗人呢。”

        广源笑道:“呵呵,既如此,拙僧就只好洗耳恭听喽。”

        曲幽鹤将酒坛托在手上,脖子一仰,“咕咚咕咚”大口而入,喝了一个坛底朝天。“嘭”地一声闷响,酒坛子在桌上溜溜打转……

        曲幽鹤醉眼迷离的望着团团而转的酒坛,彷如望见了自己的人生沉浮,漩涡中的自己由高走低,直至萎靡不振……

        盯看一会,曲幽鹤忽然狂笑一声,朗声道:“哈哈哈,要说好,就从少年起。”

        广源悠然道:“阿弥陀佛,贫僧我静待下文。”

        曲幽鹤二目如炬,瞬时精神抖擞,望着漆黑的夜色,娓娓道:“老夫曲幽鹤,江南姑苏人士,祖辈上攒下了几处买卖,家境也算殷实。我自幼不喜文武,唯独钟情箫音,家父也不阻拦,花重金聘请乐师传艺。十余年间,陆陆续续请来了数十位乐师耳传心授,我的箫技也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融名家精髓于一身,十六岁时,竹箫上的造诣便已是超凡入圣,旷世绝伦。自此,便再也无人敢在我的面前炫技,更无人敢称师傅二字!我亦傲慢不逊常在人前炫耀。那时的我,便可箫音唤来百鸟聚,一曲留住赶路人。每逢一处,无不是拾众人好,得百家赞,于是乎,我更加忘乎所以。十八岁那年,我去太湖游玩,午时小酌,兴致淋漓,见众人围观塘鱼,心生作怪之念。即取出竹箫在人群身后吹奏,一曲不祥之音挥洒得淋漓尽致。一曲作罢,直听得在者血脉膨胀,心神不宁。再回首,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但见水塘中花花绿绿的锦鲤,尽数翻起了肚皮,鱼眼突出,半死不活,白花花的一片!众人无不生畏,视我如同怪物一般,俱不敢贴近。正洋洋自得之时,莫不想人群中正有师傅在!师傅怒道:竹乃常青高洁,素有君子之誉,箫乃淡雅如风,颇有静心美名。到了你这,却成了屠杀生灵之器,炫耀名声之技,真是成何体统啊!我不忿道:竹节音律,各有高低轻重,我自乘兴又碍你何事?难不成你乃高士,有心与我较技吗?师傅凌然道:雕虫小技也敢在人前卖弄,若不给你一些教训,日后必会酿下大祸!竹箫借我,高低自见分晓。我闻言蛮不在乎,心想天下间,若论箫中音色,何人可凌驾于我?故将竹箫一递,私心想着师傅如何自寻难堪,出丑当场。师傅接过竹箫,神情顺而平复了下来。他缓缓地走到了水塘旁边,泰然自若的将竹箫顶在了唇下。箫音一起,我立感绝妙!师傅奏出的音色予人一种沐浴春风之感,与世无争之境,丝丝入耳,揉顺心肠。再看池塘中的锦鲤,更是如冬眠后的苏醒,蠢蠢而动,跃跃欲试,蠕动几下就恢复了活力,在水中欢愉起来。自此,我才大彻大悟,真正明白了何为君子竹,何为清雅箫。箫音散尽,我在师傅面前长跪,恳求他收我为徒,师傅不肖,将我一顿数落,并问我从中听出了什么?我道:先生的箫音与我方才所奏,乃是同一支曲子,所不同的是,先生可将音色节节升华,重塑境界,予人顺心静气,返璞归真之感。因此,水塘中那些受了惊吓的锦鲤才能忘却前时恐惧,得以重生。师傅转怒为喜,道:能从音中得理,说明你还有些悟性。所谓异曲同工之妙,乃、时不周、力不准、物不该。就好比屠刀若不在屠夫的手中,就只能称之为刀,不见得非要起杀戮啊!说完,师傅拂袖就要离去。我不敢起身,跪道:先生大义,切勿抛弃愚儿,汝本无志,今遇先生才铭心,但求先生开大慈之恩,收下幽鹤为徒。师傅转身,看我一副可怜样,心生不忍道:我本无收徒之意,但见你诚恳好学,因而踌躇不决。这样吧,我与你能否有一场师徒情分?但凭天意吧。说着,师傅从包袱中取出一支翠色竹箫,道:此乃宝箫碧寒,我从不轻易示人,你若能将其奏响,从今以后,我与你便以师徒相称。不过,碧寒箫绝非凡,有缘才是根本,成败全凭天意!我小心翼翼地从师傅手中接过宝箫,暗自洗心涤虑,抛弃私心杂念,直至心如止水之境,才敢将碧寒箫移至唇边。”

        广源淡淡一笑:“呵呵,碧寒箫定然是被你奏响,这才有了后半生的苦恼吧!”

        曲幽鹤苦苦一笑:“呵呵,我与碧寒箫只有半生的缘分。”

        “接着说,接着说。”广源催促道。

        曲幽鹤环看道:“几位朋友不觉乏味吗?”

        陆小仙道:“妙音爷爷,仙儿都听得入迷了!”

        曲幽鹤苦涩一笑:“呵呵,自此以后,我便不顾父母的阻拦,随师傅而去,同游大江南北,三山五岳,一晃十余载,自得其乐,好不惬意。我的箫技也是从那时起,才算真真正正的脱凡超俗。十五年后,师傅一病不起,纵然有箫音相伴,病体也只维持了不足三载。临终前,师傅予我一再叮嘱,切要视宝箫如性命,好好珍惜,绝不可起杀戮。倘若玷污了碧寒箫的名节,他便不再为师,我也不可称徒,缘分已尽就要为碧寒箫重新寻一处归宿,绝不可留在我的手中。师傅走后,我在坟前守孝三年,三年期满,我便回到了家乡。如此又过了五六个年头,父母也先后病逝,我又谨遵孝道,三年闭门不出。而后,便将家财变卖,继续在大好河山中行走游荡,成了名副其实的闲云野鹤。这一年,临近仲秋,我来到了山东济南府,因途中淋了一场秋雨,身染风寒无法行进。幸有一户好心人家收留,一调二理,静心照料,半月有余,病体才见起色。这一夜,我正在休息之时,忽闻有女子哭哭啼啼,声音断断续续一夜未停。翌日,我问家中老丈,是何人夜半哭啼?老丈起始藏言,我又一再追问,老丈这才说道:此镇叫作官湖,镇上有一大户人家,员外姓张,其兄历任济南府台。因此,他便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行事极其恶毒。老丈家一共生有两个女儿,长女十八,次女十六,虽无沉鱼落雁之貌,却也有几分姿色。一年前,张员外不知从何处得知老丈家的长女到了待嫁之年。故派人前来提亲,要将长女纳妾。老丈知晓张员外的家中妻妾成群,故一口回绝。那张员外自持势力,哪里肯轻易罢休,一番威逼利诱,老丈也只好顺从。岂料,仅仅过了半年有余,那长女不知何故居然悬梁自尽,一命呜呼!突来噩耗,老丈一家自然悲痛欲绝,那张员外却是蛮不在乎,只是尽了一些应有的礼数,草草了事。又过了半年,张员外的家仆突然到访,捎来一封红贴,居然又是一纸提亲的信函!试问几位,天下间怎会有这等无耻之徒,害了姐姐的性命又打起了妹妹的主意,让人家如何再应许!老丈说到此处,乃是声泪俱下,悲愤交加,何人能不动容!我堂堂七尺男儿,受人恩惠却无力搭救又是于心何忍呢?这一夜,哭声依旧,我也是辗转难眠。一鼓气,愤然出走,在小镇里闲荡起来。走去走来,恰巧走到了张家的府宅,眼望门前四盏红色的灯笼,心中的恨意腾腾而升,不由自主地将碧寒箫从腰间取了出来。一股怨恨之气顶入宝箫,蛮音一曲吹得好不解恨。一曲作罢,气也消了七分,回去后,躺上床榻不久就安然入睡。香梦正酣之时,一阵噪杂的声音传入耳际,侧耳聆听,尽是一些悲号哭声。我急忙整理衣袍从屋内走出,一推门正与老丈相撞,我急问老丈这是如何?老丈细声道:今晨天色微亮之时,张家有亲戚造访,百呼不应,故翻墙而入,后发现张家上下一十六口全部暴毙而亡。如今,官府来查,张家的亲戚悉数到场,这时正在嚎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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