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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背井离乡


翌日清晨,宫大婶与往常依旧,洗洗补补料理着新一天的开始。  几声门动,夹杂着胡老汉一阵假意的咳嗽。宫大婶赶忙停下了手中的忙碌,敞门将胡老汉迎了进来,客套话还未道尽,胡老汉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宫天白可在家中。

        几声召唤,宫老汉迎了出来,急生生的问道:“胡老太爷,今日这是……”

        胡老汉生僵硬的笑着:“呵呵,不打紧,不打紧,天白呢?还没起吧?”

        “胡老太爷,都怪天白昨夜没有把话说得敞亮,惹得您老人家起个大早,恐怕连一壶晨茶都没来得及饮吧?”说话间,宫天白手托茶盘盖碗,从内宅中走了出来。茶桌摆上,三碗热水分落三座,宫天白依次蓄满茶水,礼让道:“胡老太爷,请。”

        胡老汉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水沫,急道:“天白啊,那尾金鱼真可救我断江?”

        宫天白方要答话,宫老汉抢言道:“金鱼!什么金鱼?天白,金鱼是怎么回事儿?”

        宫天白轻描淡写道:“爹爹莫慌,断江之情需得一尾金鱼方可化解。”

        宫老汉忽了忽眼,对金鱼一说根本不懂,迷惑不解的眼神递向了胡老汉。胡老汉赶忙打圆道:“呵呵,是啊是啊,常言说得好,一物降一物嘛!”

        “一物降一物!哪物降哪物啊?天白。”

        宫天白稳声道:“爹爹,远山上有一尾金鱼,这尾金鱼可以还给断江子民一个生计。若不依此,我们的渔舟就是枯株朽木,没有了渔获,断江寨也就散了。”

        “就凭你?”宫老汉愤愤道。

        “还有我。”一句掷地有声地回应,相继而来的还有宫天笑魁梧的身影:“爹爹,这尾金鱼必须寻得,哪怕历尽千险万阻,我与大哥也绝不回头!一对眼,宫老汉的眼神显然没有方才那般慈祥。脖梗一挺,手便举在了半空。宫天笑见状,头颅向前一凑:硬声道:“要打便打,要骂便骂,若不解气,您就拿出那根打了断,断了编的藤条,再狠狠地抽我一顿!”

        胡老汉见缝插针道:“好!好啊。好男儿凭得就是这腔血气。”笑言中,胡老汉闪目左右,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一顿再道:“天白啊,既然此事已决,那么你们何时动身呢?”

        “明日!”

        “你!天白你?”宫天白的果断出乎了宫老汉的意料。

        “爹爹,天白不孝。”说着,宫天白跪倒在地……

        出门时,胡老汉笑得很真,直到走出了宫家的院落,面皮依旧舒展。他的如意算盘终于敲响,否则,那些花费在“法爷”身上的银两,岂不白白被宫天笑的拳头打了水漂。

        冉冉不断的烟圈包涵着宫老汉无尽的惆怅,这个不善言谈的渔家汉子只求安稳,不愿逞强。可是现在木已成舟,他也只能在烟嘴上使劲。

        一日无话,晚饭亦是草草。寥寥星空,窃窃虫语,这个安详的夜晚弥足珍贵。

        一阵短风,轻轻地添起了宫天白的发线,目光往上一提,他迎空一笑。端步走到院前,门分左右,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眼前:“恩人!”

        但见裘笑穿着一身朴装,灰衣青裤,腰间束着一条粗线衣带,并无配饰悬挂。宫天白含笑道:“小可哪称得起恩人二字,裘使者倘若不嫌,可往偏房一叙。”

        裘笑顾彼忌此的往里探了探身子。宫天白再道:“多谢使者有心,家中父母业已安歇,却不能把您让进内宅了。”

        “恩人客气了,裘笑其貌不扬,生怕惊扰了二位高堂,如此正好,如此正好。”

        “大哥,你在与谁说话?”说话间,宫天笑从偏房内走了出来:“哦!黑大个啊,怎么,报恩来了?”

        “呵呵,正是正是,正是报恩来了。”裘笑略显羞涩道。

        宫天笑上下一看,打趣道:“两只大手空空,拿什么报啊?”

        “天笑!”宫天白低声一喝。

        “嘿嘿嘿,玩笑,玩笑嘞。”

        “不玩笑,不玩笑。”说着,裘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做工精细的木匣子。

        摆下藤椅,三人促膝而谈。灯火下,裘笑的面神已然没有了前夜的狰狞,静看眉宇两行,还隐隐透着几分长者的沉着与慈祥。叙谈中,裘笑字里行间皆以恩人相称,后经宫天白与宫天笑的一再劝说,这才以兄弟相论,但是言语中,依旧是感恩怀德:“二位兄弟如此宽让,裘笑也只好暂把这份恩德记下,他日当报之时,裘某宁肯豁出这条老命,必也义不容辞!”

        宫天白笑道:“呵呵,凡事所困必是迎刃之解,缘分使然,裘老前辈应当释然,毋须耿耿于怀啊。”

        裘笑点了点头,道:“天白啊,蜀山莲池离此千里之地,一路险阻尚且不论,单说你到了莲池,金鱼也绝非垂手可得啊。裘某在毒寨中久有耳闻,说是那尾金鱼具有神效,单凭一片鱼鳞就可使得仙术咒决荡然无存,任凭你身怀百年功法,亦会在俯仰之间恢复到凡人相,再无神威可言。所以,莲池金鱼乃是人求仙忌之灵物。一方求,一方惧,千百年来,无人如愿啊!”

        宫天白道:“那夜江边,白婆对金鱼一说欲言又止很是难乎为情,也是担心此去不易。”

        宫天笑道:“如此说来,蜀山莲池倒是不去也罢,管他什么神仙、和尚、道士,斗个你死我活也是痛快嘞!”

        裘笑摇了摇头,笑道:“人与仙斗,决不可蛮力而为,一门法术一种霸道,何况三清道观中有六十四门降术,随便哪一门都是夺命的手段。而且,孙九子绝非泛泛之辈,当年他在崂山修真之时,偷食了两尾噬心鱼,徒增了一甲子的法力,水术的精炼当是天下无双,此事乃是天下共知。当世之下,不惧者能有几人?谁又能从他的手中夺回断江呢?所以……”

        “所以,蜀山寻鱼纵然希望渺茫,也未尝不可一试啊。”宫天白接道。

        裘笑轻声一叹,道:“唉,也仅有此道可行了!”转念一顿,裘笑又道:“蜀山境地乃是仙道猖獗之所,大小门派数不胜举,而金鱼又是求仙学术者之生平大忌,一路险阻当属不易啊!唉,裘某虽说没有过人的技艺,但也有两臂蛮夫之力,此去蜀山,裘某必会不遗余力。”

        宫天白礼让道:“我家兄弟乃江野小民,哪里敢劳烦裘老前辈鼎力相助啊,这片心意,天白谢过了。”

        裘笑一摆手,拦道:“宫家兄弟作得乃是大义之举,裘某能出一份绵力乃是造化。再说,那鬼锣一破,裘某再也不用受之驱使,从一个行尸走肉重新做回了人。若能在有生之年弥补过往,也好为后人积攒阴德啊!只不过,裘某相貌怪异,不宜行走在繁华市井,寻鱼之时,裘某自会在蜀山脚下相迎,那时,再与二位兄弟结伴。”

        眼见裘笑一片赤诚,宫天白与宫天笑再也不好多说什么。三言两语,宫天笑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裘笑带来的那只木匣。裘笑闪目一笑,打趣道:“如此喜欢,何不启开瞧瞧?”

        话未尽,木匣一下掰成了两截,内有一个红色的小罐,雕琢得异常精致。宫天笑忽了忽眼,充满好奇地望了望裘笑。裘笑目中含笑,意在敞开瞧瞧。罐盖启开,宫天笑对着罐口深深的一闻,笑道:“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增寿的还是延年的?”

        “一只虫!”裘笑稳声道。

        “一只虫?”宫天笑半信半疑道。

        裘笑拿起了那只小罐,立身道:“二位兄弟,请随我来。”说完,一前两后,一同来到了宫家院落的正门。门分左右,裘笑一步跨到门外,一指门梁道:“这只虫,名曰把门将”。说完,手捏小罐往着门梁一扬,罐口处便飞出了一条银丝。丝梁相牵,一只翠绿色的蜘蛛顺丝从小罐中爬出,走得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只待攀沿到了门梁中央,八条腿脚五张四散,分支开来,齐力拖拽起小罐中的悬丝。时候不大,罐中蛛丝淘尽,八只蛛脚又是一阵忙碌,穿针引线一般地开始编织蛛,丝丝入扣,细致入微。半盏茶的功夫,一张五棱八角的蜘蛛悄然而成。真乃是,八卦军中帐,大将坐中央。裘笑欣然一笑,道:“这就是我送恩人的礼物!”宫天白与宫天笑左右端详,二人皆是迷愣。裘笑一指蛛,问道:“二位兄弟细看,这张中,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宫天笑一掏脑袋,摇了摇头。宫天白二眸一聚,端详道:“蛛中间,编织了一个“皿”字,蜘蛛为虫,盘踞在皿字上端,上下镶嵌,当是一个蛊字。”

        裘笑点了点头,沉声道:“这只“把门将”正是苗疆之物,有此物悬挂门梁,任凭江湖中的强人,天下间的术士,定是无人敢欺门伤户!原本,裘某是担心古万春等歹人加以报复,如今看来,孙九子才是“把门将”恪守职责之重啊。此虫虽为邪物,但在正当关口,以防不测之忧才是首要,黑白也就毋须区分了。”

        一番话说得坦然,裘笑的所作所为更是忧他人之忧,此举乃令宫家兄弟刮目相看。三人返回屋内,一直攀谈到晨鸡报晓,这才依依不舍地相互道别。临别昔语,相约在蜀山之下,寻鱼途中。

        离别的旭日挥发着不舍的热度,一对包袱,是昨夜宫大婶准备好的。端上来两碗细长的面,牵挂着将要远行的一双儿子,红着眼眶却强作笑颜,这是母亲的爱与无奈。而连绵不绝的烟圈,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家中的院落。父亲的送别就是不看一眼,不送一步的顽固,心中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宫天星哭了几次,那是前夜的事,他知道两位哥哥的路,既是留恋不舍,却也只能望着船影渐行渐远。宫天白与宫天笑奋力地摇着手,努力望着对岸,那张尚有泪痕的稚嫩脸颊。一看再看,直到再也不敢多看一眼。江风习习,浪花打岸,一江水相隔千里,家乡的模样也在眼眶中逐渐的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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