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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黑水老叟


依旧是那位小道引路,这次终于去往了孙九子窥视已久的主殿,养心阁。  走上了九十九节石阶,小道士止步在了门前,抬手往前一请,碎步往后挪去。

        孙九子迷惑地望着殿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内传了出来:“鱼有所求,渔岂能遮,渔有其道,鱼岂能避。九子啊,你可来了!”此音一出,确是其心中的朝思暮想。孙九子一个踉跄扑进了殿内,一眼便看见了盘坐在蒲团之上的那个背影。一声憋闷了许久的苦吟随即冲出了嗓子:“道长啊,我寻得你好苦啊!”

        “无量天尊,贫道与你一别三载,你说起话来却是毫不生疏,看来这一路上的历练确如贫道所愿啊,哈哈哈。”说话间,那位道长盘过了身子,容貌与三年前并无差异,笑望着依然沉浸在云里雾里的孙九子,再道:“说说,你来崂山何为啊?”

        孙九子与道长一接目色,又急忙地把头埋在了胸前,生涩道:“那日,道长留下了几个大字不辞而别,小民接连请教了几位先生,这才参透出其中的四字箴言,依甲求道。小民虽然有了这四个字的指引,却不晓得道长仙居何处,无奈之下,也只有一路拜访,一路寻觅,一经三载这才有幸再与道长相见。此来崂山,为得正是求道二字。”

        道长点了点头头,面上露出了几分欣慰,语重心长道:“那夜江边,贫道曾经有意点拨,却见你愚钝木纳,实不为修真之材。贫道有心弃你而去,却又肝肠不忍,故才留下一纸言句,成就全凭天意。你既能寻得贫道,便是上天注定你我之间应有一场师徒之情。不过,有一句话你且记住,今日,你留在我崂山一派修真之时,便是我“与座佛”的弟子。他日,你离开崂山道观之际,你便做回从前的山人渔夫,再也不能提及我的名号!”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与座佛声色俱厉,容不得孙九子多问,他便已经背过了身子。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眼,孙九子已经在崂山道观潜心苦修了二十几个春秋。这些年间,与座佛口传心授,依其一身鱼鳞修炼,孙九子的能耐也是一日千里,习得了一身精湛的水中法术,其修为令同辈中人无法望其项背,更不可同日而语。

        这日早功,与座佛盘坐蒲团之上清心养目,一位道童疾步生风前来传报,禀道:“师祖,观门前有一乞丐纠缠,直呼您的道号,口中还骂骂咧咧,尽是一派肮脏的言语。”

        与座佛缓缓地掀开了双目,口鼻观心稍加盘算,悠然道:“朴者有说,道家应当耳顺,敢予崂山道观门前口无遮拦,必有理字压在心间。”说完,与座佛双膝一拔,径直往着门前走去。小道童搔了搔脑袋,脸上挂着不解,顿步跟随。

        门前,早已聚集了多人,一个颇为刺耳的叫骂声虽然被人群围住,却依旧压不住气势。

        几位道家眼尖,徒自敞开了自己的口子,人群逐渐分散,显出了一位衣衫褴褛的光头乞丐。此人七十岁上下的年纪,白衣白裤上涂满了油渍污迹,手上拄着一根长满疙瘩的柳枝,眉里行间一副咄咄逼人之气。

        与座佛含笑迎前,一打拂尘道:“无量天尊,今晨不闻鸟鹊鸣,门前早有客报喜。呵呵,贫道有失远迎之罪还望跛脚僧勿怪啊!”

        “跛脚僧……”此号一出,众道家一阵骚动,交头接耳中,皆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老乞丐闻言并未显得震惊,却暗自收敛了几分癫狂,一正身形摆手道:“去去去,勿怪个鸟啊!谁不知晓你东尘子精通心术,一掐一算便会未卜先知。不过,东尘子啊,老夫今日所来之事,你却未必未卜先知哦!”说完,跛脚僧一挑眉目,眼珠往上一翻,摆出了一副不屑之相。

        东尘子乃是与座佛的道号,天下间几乎无人敢提,直呼其号者必然是辈份名望甚高之士。

        与座佛星目一团,一怔一咦道:“哦!如此说来,贫道却要与大和尚争辩几句喽。”

        “去去去,老夫佛缘已尽,哪来的什么和尚?”跛脚僧不耐烦道。

        与座佛前移了几步与跛脚僧几句暗语,眉头一绷,沉思了起来。悟了一阵,与座佛吁了一口长气,道:“贫道多谢大和尚传意,三日之内,贫道自会给您一个说法。”说完,与座佛一挥拂尘,撑掌施礼。

        跛脚僧与座佛四目一对,隐隐道:“那口水缸藏在落霞洞中,噬心鱼已经被你那宝贝徒弟食了一尾,余下的两尾下落何处?但看你的道家之功可否精练喽!”说完,跛脚僧一声朗笑,拄着那根柳枝颠步而去。这时,一众小道才看清跛脚僧果然人如其名,是个不折不扣的瘸子。心中暗呼:“来时完整,去时颠簸,原来一双好的腿脚竟也可以装得出来!”

        回到了养心阁,与座佛没有了往日的笑容,盘坐在蒲团之上,冥思苦想着往日的种种,却依旧没有得出一个道理。更让他迷惑不解的是,他的心术占卜之法怎会没有未卜先知,若不是跛脚僧,他岂不是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掌灯时分,有人传报,说是孙九子已经返回道观。正在闭目养神的与座佛闻言眼皮一挑,目光生硬地往门外伸了出去,声色俱厉道:“你去将其唤来,说是本座有要事亲传。再去告诫众家子弟,今夜无论发生任何事故都不许踏出屋内!”

        “是。”小道童一声亮音,倒步退出殿阁。与座佛眼望门外的黑景,自咦道:“孙九子啊,看来你我间的机缘业已至此了,唉……”

        时候不大,养心阁外一阵步动,门里门外,孙九子的身子从黑暗中闪了进来。一屈背道:“师傅在上,弟子九子给师傅施礼。”

        与座佛点了点头,道:“九子啊,为师安差之事可已妥当?”

        孙九子垂首送语:“李家坪的几口枯井已经被弟子打通了地气,如今已是清水满溢,滔滔不绝。日后,那里的百姓再也不用为口饮而忧。”

        “好!”与座佛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九子啊,你在此修真已经多少时日了?”

        孙九子未经思索道:“受师傅垂爱,弟子业已在观中修真二十七载。”

        “二十七载,若是再算上那路上的三载……”与座佛一阵惆怅,继道:“正所谓河东河西,三十载一轮,如今的你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望着江水发闷的渔人。而我,也不会再认你是我的徒弟!”

        孙九子闻言大震,与座佛话音未尽,他的双膝就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紧密,哀呼道:“弟子受尽师傅的恩惠,还未曾报答……”

        未等孙九子把话说完,与座佛一抬手臂,凌空打出一条霹雳,孙九子闻音急忙抬眼,那声色却早已经追到了胸前。

        “啊!”一声惨叫,孙九子口中呛出一道血注,仰面栽倒在地,手捂着胸口,痛苦道:“师、师傅,您、您这是为何?”

        与座佛冷峻地望着下方,眼神十分地犀利,冷声道:“三十载的情分,一掌化为乌有,这时起,我与你都可以心无杂念,不必再为师徒二字绊脚。贫道一向公私分明,私情已断,这便与你论论公道!”说完,与座佛站起了身子,渡步道:“孙九子,你修真几十载,习得一身精炼,有法术傍身却是作下暗事,明理其中,你倒是想要隐瞒到贫道哪时?”

        孙九子自知事情已经败露,神情倒是坦然了许多,他捂着胸口撑了起来,提气道:“弟子食鱼补气,还不是为得振兴我崂山一派之威名,正所谓一尾噬心鱼,胜得十年功,三尾噬心鱼,成就百年业!”

        与座佛双指一点孙九子,咬牙切齿道:“噬心鱼乃是百年前的异种,若是得不到经血喂养,岂可复活?又岂会有补气之功?我道家之风难道是靠得害命发扬嘛?孙九子,你口口声声光大门风,却丝毫没有悔意,道法释然,你竟然半字不存心间,可叹我与座佛一世英名,怎会收了你这个孽障!今日,若不是跛脚僧登门相告,崂山道教的声誉岂不是要毁于一旦!孙九子啊,你若是颗肉心,且把事情的原委在贫道面前讲述一遍。还有,为何我的心诀在你这里却是得不出一个所以?”

        孙九子擦了擦嘴角上的血渍,狠狠地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鲜红,唇齿一紧,昂首道:“世间万象,一切皆随因缘,我孙九子能有今日也乃是道家所赐!”说到这里,他抖了抖身骨,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巴掌大小的木匣。匣盖顶开,内呈一块白绢,轻轻地掀开四角,露出了一块椭圆形的木牌。孙九子把木牌往与座佛的面前一呈,朗声道:“师傅可否识得这方道板?”

        与座佛二目一夺,继道:“这方道板乃是贫道多年前的弃物,如今怎会落在你的手中?”

        孙九子一缩手道:“这方道板乃是西尘子的遗物,师傅却将其抛弃海中,想必当是恨透了这位尊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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