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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夜访游魂


就在刁猴子盘说之际,宫天白暗中把手掌敞开了一条缝隙,掌中所呈,三颗李果真是红绿相间,色泽如翡如翠。  宫天白稳住了心神,继说道:“承蒙法爷高抬,那飞檐走壁之功,小可却是不能。”

        刁猴子冷笑一声,骄道:“既不能为,何故多此一问?”

        宫天白接道:“实不相瞒,我家在盘龙岭内有一门表亲。巧的是,就在两日之前,这位表亲登门拜访之际,就送给了小可这样的李果三颗。小可眼见此果半红半绿,还以为是不熟之相,故、想等上几日再尝。今日,若不是法爷提及此果乃龙王喜好,仙物果腹,岂不就暴殄天物了!”

        刁猴子二目猛地一撑,惊问道:“什么、你说、你有仙果?”

        宫天白把手掌打开,往上一托,朗朗道:“请法爷过目,但看这三颗李果,可算龙王礼数?”

        刁猴子打眼一量,心头懵然一颤,哑口无言时,场中却传来了一片嘹亮。远近的百姓长言短语,夸的无不是这三颗李果的形态,赞的更是果上所呈现的色泽,与刁猴子大张旗鼓的描绘,一般无二。

        刁猴子眼见人多嘴杂,实在无法搪塞,面皮稍紧即松,拧出了一丝喜相,假赞道:“无量天尊,真乃善缘,善缘啊。看来断江水患必要今日破解,来来来,快些将仙果呈上,待贫道给龙王献礼。”

        刁猴子眼见牛皮之物竟赫然躺上了自己的掌心,不由暗忖:“东山悬壁高有千仞,那株仙树上的李果岂是凡人可取之物?我拿此物鼓吹为龙王所好,也正是自认此物乃可望而不可及啊!可这……?唉!时下,也容不得多想,凭得我这张油嘴,难道还瞒不过一干井底之蛙?”想到此处,刁猴子把眼神一伸,先盯着古万春一瞪,再把目色压在古万春的宝剑之上。古万春心领神会,知其意为时刻提防,若生变,则生乱。

        刁猴子先压住怨气,再摆出法势,把拂尘甩动了三圈之后,又把木剑提起,挑起一道潮湿的黄符。摇符之时,暗中把袖中所藏全部淋出,磷粉涂纸燃起火焰,咒决也念了起来:“急急如律令,恭请南海龙王受礼!”说着,木剑凌空斩下,数剑交叠,把黄符劈成烟絮。左掌托起,迎着烟中雨色,把李果往着高处抛去……

        三颗李果在空中骨遛遛地翻腾,刁猴子与古万春以及在场的几百双眼睛亦是随之滚动。眼见三颗李果越飞越高却突然在空中停止了下来,好似有人凌空抓住了一般。同时,时间也仿佛与李果一并凝固了,连喘息都静止在呼与吸的一刻。

        静与动只在一瞬。啪、啪、啪。空中突如其来地发出了三声响动,击碎了流星划逝般的安详。那三颗李果随音而消,在众目睽睽之下幻化成三缕乳白色的烟尘,腾升而散。此伏彼起,淅淅沥沥的雨音又重新塞满了江滩上的耳轮。

        “法爷好手段!”人群中,一声炸音平地而起,搅活了众多收缩的心神。刁猴子闻音转念,掌心中虽说虚汗尽消,额筋却是拧出了麻花。步伐迈出,沾得几分踉跄,双手按上了法台,气不足道:“无、无量天尊,此乃投瓜报玉之道,先礼后兵之法。龙王既已受之我礼,便再也没有袒护鼋孙之理。仙弟啊,你前去江中施展斩妖剑法,让那老鼋尸骨无存,以解断江之患!仙弟,仙弟?”

        “斩妖剑法?”古万春闪着迷蒙的眼光,不知所故的问道。

        “江水中,老鼋已经被我锁住了筋骨,宝剑一出,它只有受死的份儿,去吧!”一边说着,刁猴子的眼神也交递了过去。

        “好哩。”古万春读懂暗意,即应作一声,飞身落在台下,大步流星地迈入江水,顾不得湿身之苦,打起了一套乱七八糟的无名剑法。气势汹汹,狼狈至极。一翻捣水过后,刁猴子慢条斯理地走到江边,趁众人不备,又往水中加上了几包颜料。待水色变得赤朱丹彤之后,这才口打一声法号,唤住了水中那七颠八倒的仙弟。法毕之时,又夸下海口,说是老鼋已成游魂,待七日之后,再作一场祭祀即可解禁千日之封!而这场祭祀,需得每户人家,再捐出五两法银。

        夜已入静,余落枕边碎语。潺潺江动,缠绵无眠人家。宫家敞院,一壶竹叶已被冲得淡青,待屋内鼾音浓郁,这才打开憋了许久的话匣。

        “大哥,那三颗李果,你可问过天星竟是从何得来?”宫天笑问道。

        宫天白道:“天星说是一位叫花子打扮的老者给予,老人家喝的七荤八素一身的酒气,把三颗李果往着天星手中一塞,人群中一挤就不见了身影。”

        “那他没有说什么吗?”

        “说是今日无闲,日后自会相见。”

        “哦。大哥,白日法台之上,二弟自认尽是一些旁门左道,可那三颗李果又怎会消失在众目睽睽!江中血水亦掺杂着一股腥气,以上种种,我确实心中不明嘞......天笑心知大哥的目力异于常人,我看不穿,你确能辩。”

        宫天白道:“那一双骗士为得诈取钱财,徒托空言,捏造诡辞来愚弄百姓,真乃可恶至极。至于那三颗李果嘛……。”

        “三颗李果如何?怎会凭空消匿呢?”

        “天笑,你可知晓大哥守夜郎的诨号从何得来?”

        “大哥前时提过,是一位斯文先生讲的,对吧?”

        宫天白思忖道:“那日只与先生打过一个照面,先生便断言为兄的目力异于凡人,笑谈中告知为兄守夜郎一说。”

        宫天笑笑道:“哈哈哈,那位先生果不是凡人,一语道破天机嘞。”

        宫天白点了点头:“先生说、说我这是一双鬼眼。”

        “鬼眼!”宫天笑惊问道。

        宫天白笑道:“呵呵,什么鬼眼,人眼的,能辨黑白善恶就好。”

        宫天笑点头道:“嗯嗯,大哥说的是。那大哥可是瞧出了一些端倪?”

        宫天白怔怔道:“三颗李果在空中翻滚之时,是被一个白衣小娃在空中接食,与这白衣小娃相左,还有一位白衣婆婆。据我所见,这一老一少夜间经常在江边出没。我想、断江水患的因果,他们或许知晓。”

        宫天笑一蹦三尺,迫不及待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江边,找寻白衣婆婆与白衣小娃,问出道理,也好戳破那一对骗士的谎言,索回百家的银两。”

        宫天白道:“那白衣婆婆身姿缥缈,人影时隐时现,我与之相遇几次,从来都是有问无答,匆匆踏水而隐。我看他们三分不像人,七分倒是鬼,今夜若能江边再遇,你即不能见,就莫要搭言,一切自有大哥主张。”

        月似银钩,洒下白霜,与沙砾交辉相映,一眼苍茫之道。沿着江边寻觅,两行印交错了几次。待月色稍有偏西之时,宫天白稳步陷出沙痕,眼前一指:“他们就在那边。”

        宫天笑东西左右瞭望空野,还未定目,宫天白已然搭言:“请二位隐士暂且留步,小可有事相询。”

        宫天笑闻音一愣,正在疑惑不解之时,就见宫天白对着身前空景再道:“小可既能与尊相见,必乃天赐之缘,二位隐士若不开言,岂不白白食了我的三颗果子!”

        隐处,那白衣老妪猛一回身,露出了面容。只见这老妪鹤发鸡皮,皱眉蹙额,目中闪着灼热的凶光,凄厉道:“你竟敢向老身索要利息!就不怕自讨苦头!”

        宫天白双拳一抱,礼道:“我乃一江边小野,岂敢与仙婆争利!无奈心有疑惑,这才请教。”

        白婆闻言额眉更窄,怒道:“你开口闭口寻仙,确拦我的步脚,若问仙道,怕是寻错了地方吧!”说话之时,白婆手上牵着的白衣小娃诚惶诚恐,倾立着身躯,一直不敢回望。

        宫天白接道:“仙婆若不是求仙问道之士,岂能在光天化日稠人广众之下与龙王夺礼呢?”

        “与龙王夺礼?呵呵,你这鬼眼即如混目同瞭,那就去捧你的法爷,高抬法事,无需与老身周旋!”

        “大哥,你在与何人嘀嘀咕咕?我……”

        宫天白并未转身,背身摆了摆手:“仙婆,小可若听信谗言,便不会子时往江滩寻觅。也正因我看不得那一对骗士欺诈百家的血汗,这才留步仙婆求一个道理。断江寨世代耕江牧渔,江水禁锢则民不聊生。还望仙婆体恤民生,无论您是仙是道,万望赐予小可一个水患之理吧。”

        “若老身是鬼呢?”

        “人与鬼无非善恶,小可并不在乎。”

        白婆紧了紧白娃的手,柔声道:“鬼眼少年,你真有救江之心?”

        宫天白诚道:“江水乃命脉之源,小可愿为之肝脑涂地!”

        “可断江之灾绝非凡辈可止,更不是仅凭你的一双鬼眼就能化解的!”

        “小可虽然身单力薄,知小谋大,但心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却是天下凡人的骨气。还请仙婆畅言,指给断江寨一条生路吧。”说着,宫天白双膝没入绵软,跪上了江滩。

        “大哥!你这是给何人跪拜?好哇,哪里的妖人竟然欺辱我大哥,快些现身!”宫天笑眼见宫天白突然跪拜当场,眼中却是看不见半条人影,一股怒气无处发泄,只好对着长空数落。

        “天笑,退后!”宫天白一声喝,压住了宫天笑的步子,继抱拳道:“我家二弟生性鲁莽,还望仙婆海涵啊。”

        白婆付之一笑,道:“这位少年血气方刚,倒有几分生脆!你快起来吧。”说着,白婆面现慈祥,予身下瑟瑟发抖的白娃道:“秋山莫怕,待为娘与这鬼眼少年唠叨几句。”

        宫天白起身扫了扫膝盖上的江沙:“多谢仙婆体谅,小可洗耳恭听。”

        “老身平生恨透了这个仙字,你也莫以此字相敬。沾得此字者皆是自命不凡之辈,修来所长却欺人所短,若昧了良心确是连一撇一捺都撑不起来的。”

        “婆婆教训的是,小可记住了。”

        “唉......鬼眼娃娃,我与你虽然不是同族,却也同属一寨啊!”

        “啊!婆婆,您也是断江人氏?”

        白婆颤巍巍地点了点头,面上浮出忧伤,扶手摸了摸秋山的额头,动情道:“离得家门咫尺之遥,却足下不能生根,翘首望着家中的灯火炊烟,这份苦楚,我母子二人已经忍受了七年。”说着,白婆抬起衣袖擦拭了一下眼角,继道:“七年之前,老身可不是这等摸样,那年我三十有一,正值巧妇之岁。那年七月初一,我家秋山嫌得家中潮闷,我一时大意忽视了祖训,牵他往江边戏水,这才得了报应。”

        宫天白接道:“寨规所定,不满七岁的娃娃近不得水,可想那年秋山不满七岁。”

        白婆点了点头:“我母子二人正在戏耍之际,远处却有一位道人窥视已久。他垫步走来,左右查视我儿,待察觉之时,他却已经得出了秋山的生辰八字,直呼幸也。秋山是七月初七戌时生辰,正所谓是天就地设的炼丹童子,也正是恶道所求。开始,他以巧言相劝,话不投机,既露出了本来的面目。说若不听命于他,必将招来天水,水淹断江寨,使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那一夜的子时,雨便来了……”

        声音一断再接,回忆中略带着哽咽:“风潇雨晦一来不去,足足地下了五日。雨水盖过了船坞,压过了田头,房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天降灾难扰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只有老身洞彻其奸,心知这是恶道的法力。思来想去,躲,终究不是办法,但将秋山拱手让人,为娘者哪会情愿?本想再求那道士开一面,但在那夜雨中,任凭我将双膝磨烂,依然不能博得一丝怜悯。恶道恫疑虚喝地说,若七月初七之前不将秋山送予他作炼丹童子,疾风骤雨便永远不会消停。唉,无奈之下,我也只好忍辱含垢,携子投奔恶道,以解江寨危急。而我那可怜的当家,还以为我母子二人是被雨水冲了,至今孤守家门。”

        一翻苦述说得听者含泪,诉者干啼湿哭,胆小的秋山更是依偎在娘的怀中,无声的抽泣。沉默片刻,宫天白愤愤道:“婆婆,竟是何人如此歹毒?”

        白婆吸了一口长气,愤然道:“妖道法力高超,精炼一身水术,据他所讲,他乃是崂山天师“与座佛”门下之徒。人称黑水老叟的孙九子。”

        “孙九子!”

        “嗯。孙九子以仙自居,却染得一身歪风邪气,早年间因犯下门规而被逐出了三清道观。他喜怒无常,工于心计,诱骗我母子二人服下毒丹,我过一年如同经十载,怜儿却是一岁不长,依旧是那时模样!”

        “啊!这、这孙九子如此恶毒?真乃侮辱了仙道之名!”

        “他还用妖符镇守住我母子二人的魂魄,使得我们如同纤尘粉幻一般,显不出人形。也就是你有鬼眼,才可分辨。”鬼眼二字一出,声线随之一紧:“你、你可是求仙学道之士?”

        宫天白即道:“不是。”

        白婆半信半疑:“那你又如何炼成了鬼眼?”

        “靠得父精母血。”

        “哦!天生天养……”

        “婆婆,断江水患可是孙九子所为?”

        “孙九子善炼丹药以补体力,如今的禁江千日正是他炼丹所需。”

        “炼丹为何禁江?”

        “此丹奥妙,就是沥净一江之水,吸尽精华所在,以达七返九还之功,名曰净神仙丹。他日炼成,孙九子的水术就可登峰造极,成就半仙之体啊!哎,看来,我母子二人注定看不见今生的路,寻不得奈何的桥,是人?是鬼?自己亦不能分晓啊!”白婆眉目一提,再道:“鬼眼少年,既为凡人体魄,莫要与仙相争,惩戒恶道,只盼天佑。秋山,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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