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匪乱起（四）
油不再仅限于墙上，也开始往匪徒身上招呼。无论乱匪从哪里冒出来，家丁们就马上几盆油泼去，或是将浸满油的衣服扔上去，后面的家丁迅速将手里的火把跟着扔上，也不管烧没烧到，反正先放一把火再说。
被点燃的人不停地哀嚎痛哭，在地上打滚，有时油泼得狠了，泼过了墙头，火把也扔过墙去，又点燃了更多的火，一时间墙上墙下如同鬼狱尽是厉鬼般的哭号声！
此时外面那个沙哑嗓音忽然再次响起，用一种独特的频率念出或长或短的音节。那些行动迟缓的僵尸们开始行动了，他们挪动着血肉模糊的躯体，用着各种怪异姿势，以人为梯，慢慢爬上了墙头。
墙头上仍燃着大火，僵尸们却毫无所觉，爬上墙头，爬进大火炽热火焰之中，皮肤发出“兹兹”的声音，慢慢被烧黑，烧焦，僵尸们仍然不停的爬行，爬行，爬行……
大院里的人们望着如同浸浴着地狱之火的僵尸，张着嘴呆若木鸡。
这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这是来自修罗的恶灵！
一只僵尸终于翻过了围墙，砰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断了脚骨，挣扎着爬不起来，口中仍然伊呀嘶叫，睁着没有瞳孔的白眼珠，伸出烧焦的手臂，在地上使劲划拉着往人群爬来。
站在前面人腿脚一阵发软，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更多的僵尸爬上了墙头，更多的僵尸掉在了围墙里面，向人群缓慢行来，乱匪借着墙头僵尸的身体隔开火焰，也开始冲上了围墙……
雪菱上前一步，捡起一把单刀，大步冲到最前面的僵尸面前，刀光一闪，僵尸的脑袋应声而起！破碎的肉体终于停止了蠕动。
雪菱胸口快速地起伏着，手却没有丝毫发抖。“这些僵尸不过是些血肉傀儡，三魂七魄只余下一魄，只需斩断头颅，便可切断最后一魄，我们都是精气完足的活人，难道还比不过这些没有魂魄的傀儡。”
杨云珊张大了嘴看着她，家丁们张大了嘴看着她，强壮的男人们张大了嘴看着她。眼前这位女孩眼神坚定，气势礴然，真的是他们熟知的温温柔柔，低吟浅笑的雪菱吗？
雪菱没有回头，举刀再次冲向第二只僵尸。
一刀断头！
僵尸似断了线的木偶，身上的烂肉七零八落，咯啦一声散架倒下。
一刀，一刀，又一刀！
鲜血溅在她白皙的脸上，像一朵朵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一个乱匪跳下围墙，赤红着双眼，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明的嗬嗬声，高举长刀向雪菱砍去。
家丁李进喜发出一声怒吼，抓起菜刀三步并作两步，狠狠一刀砍在匪徒脖子上，这一刀用力太狠，竟然连颈骨都砍断了，只剩一层皮肉将脑袋晃悠悠吊着，那乱匪连吭都没有吭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王老六将打战的牙齿紧紧咬住，提着柴刀冲了上去！
梁四咆哮着提着锄头冲了上去
小胡豆抄起扁担冲了上去
……
他们红着眼睛，他们流着眼泪，却不肯后退，不肯投降！
因为在那前方，那一个柔弱的身影，在这血与火的战场上，将他们的灵魂点燃，将他们的勇气释放！
在这个绝境死地中，一群平凡的普通人，终于变成了无畏的死士！
他们悍然冲向敌人，将手中的武器砸向砍向捅向对方身体。
如此近的距离，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在那无边的疯狂背后，竟然全是惊恐，连手脚也在不停颤抖，一如当初的自己。
那些人，或曾是摊贩，或曾是走卒，或只是面朝黄土的农民，他们只是因为恐惧，因为害怕，因为不想死，才被裹进了乱匪中，只是当他们狰狞地举起刀砍向街坊邻里甚至亲朋好友时，他们已经成为了暴徒，成为了帮凶，成为了刽子手。
同样不幸的命运，不同的选择，使他们成为了战场上的敌人。
杨家众人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将一个又一个暴徒砍翻在地，让脸上的眼泪和对方的鲜血一起奔涌，一时间，跳过围墙的乱匪竟然如同羔羊一般被屠戮宰割。
雪菱手中单刀挥舞，嘴角微微绽出一丝浅笑。
“灵魂，可污浊，可扭曲，堕落，可湮灭，但要记住，它也同样可引导，可净化，可升化，可绽放，世间万物，莫不如斯。”
这是师父安若离给她的灵魂印记留下的魂术领悟。
“师父，我开始有些明白了……”
更多的匪徒涌上了墙头。
雪菱晶莹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单刀，眼睛紧紧盯着前方，无论面前是僵尸，还是乱匪，俱是一刀。
这一刀，竟然无人能避！
杨云珊不明白明明一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比她还柔弱的的雪菱为什么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出刀简练稳定，凶狠迅捷，仿佛已经练过千百次一样。
但此时不容她多想，男家丁们在雪菱的带领下，凭靠死战的意志顶住了乱匪的攻势，然而敌人正源源不断从墙头上跳下。已经有好几个家丁被砍伤。
杨云珊扭头冲着二十多个仆妇丫鬟喊道：“继续放火！”
就在此时，桀桀的笑声响起，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墙头上，全身上下连头部一起都包在一件黑色斗篷里，只露出一双阴森森的眼睛，仔细一看，那双眼里竟还闪着隐隐绿光。
旁边又呼哧呼哧爬上来一个尖头猴腮的男人，约摸四十上下，一只左眼却是瞎了，正是斧头帮独眼刘。他爬墙头刚喘了一口气，马上对黑袍人谄媚道：“神使大人，这杨家妖孽竟然冥顽至此，还要垂死挣扎，可在天师神威之下，这些妖孽马上会灰飞烟灭！”
那黑袍人冷哼一声道：“一帮废物！一个破宅子也打成这样！怎么追随天师清扫天下妖孽？”心想此次进城收拢帮派信徒，可不只是他一路，若不能有所表现，威服更多下众，如何能让天师赏识！
“也罢，叫他们退下，就让尔等开开眼，看看天师神威！！”
独眼刘马上冲人群喊道：“都住手！都住手！看神使大人施展天师神威！”
一连叫了几次，乱匪们终于挥舞着武器向后退去，僵尸们仍然张合着满是血污的嘴，呜咽着怪异的声响向前挪动，黑袍人暗念咒语，眼中绿光一闪，还在张牙舞爪的僵尸们缓慢退后，杨家一众人等也慢慢收拢，冷冷看着他们。
黑袍人在墙头一点，轻飘飘的落在院里，也不多加言语，只是嘎嘎几声干笑，缓步向众人走来！
那方杨云珊柳眉一扬，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一盆油就泼了过去。“装神弄鬼！请你喝口汤罢！”
那清油似一道泼墨写就的笔画，在空中一划，直奔黑袍人而去，仆妇们攥紧了手中的火把，只等那油一沾身，立马就要把他点个七窍生烟、五脏冒火。黑袍人却丝毫不为所动，黑袍微动，伸出一只手来，在空中轻轻一划！
那只手肤色惨白，肌肉干枯，五指如同枯爪，浑不似活人的手臂，倒跟那僵尸相似。但随着这只手的动作，兜头而下的清油就像被无形的力道牵引，在黑袍人身前一绕，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身后的地上，只是还是有两三滴油还是落在了袍角上。
后面的独眼刘看不见这些，只看到神使大人一伸手，满天的油花儿都转了弯了，赶紧卖力呼喝：“张天师威武圣德，扫除妖孽，拯救苍生！神使大人…大人…英雄盖世……所战无不胜！”临时加的神使大人的赞词差点把他从娘胎里带来的几滴墨水都一并挤干了，好在终于没有丢脸，不然马屁拍到马腿上，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独眼刘暗中擦擦汗，回去还得好好给神使大人想两句威风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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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人低声念了一段咒语，指尖肃的跳出一团淡绿色的火焰，轻轻一弹，火焰直向杨云珊飞驰而去，旁边一个家丁梁大山上前一步挥刀拍向火焰。火焰被单刀击中，崩碎成数朵小火苗，溅落在梁大山身上，瞬间绿焰大起，梁大山满身绿火，发出凄厉的惨呼，满地打滚，身边的人赶忙上前扑打，却怎么打也打不灭，绿焰沾身，同样全身骤然燃起绿火，一起在地上翻滚哀嚎！
但奇怪的是，尽管绿色火焰在他们身上熊熊燃烧，可身体发肤衣帽鞋袜却始终保持完好！
一时间大家心神为之所摄，呆立当场。
“天师圣火！”黑袍人桀桀笑道，“燃烧尔等污秽的灵魂，直到让你们在天师圣火中得到救赎！”
着火的人还在痛哭翻滚，一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却个个手脚冰冷，毫无办法！
这就是修行者与普通人的区别！
普通人之间的战斗，哪怕差距再大，用刀砍，用剑刺，甚至用手抓，用牙咬，总有搏命的机会，但是，面对修行者，他们弱小到无力反抗。
人再多，也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黑袍人非常满意眼前的效果，这些人写满惊惧、无力与绝望的脸孔和眼神，简直就是世间最有魅力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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