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一曲终，箫声停下。
脚步声由远至近，在蓝曦臣的目光注视下，门上倒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叩、叩、叩。”
叩门声响起，三下便止。
依稀地辨认着黑影，蓝曦臣缓缓道：“进来吧。”
大门“吱嘎”一声被拉开，白色的长靴踏入室内，成熟稳重的仙者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蓝曦臣面前。
蓝湛弯下腰对蓝曦臣行礼：“兄长。”
蓝曦臣连忙站起来扶住对方：“是忘机啊，你怎么来了？”
蓝湛一板一眼地回答：“叔父让我来看看你。”
“如你所见，我很好。”
金光瑶无喜无悲地看了一眼蓝家两兄弟，目光却在蓝湛身上稍微停滞了一下。
果然，弟弟都比他上道儿。
金光瑶恨铁不成钢般的摇头叹气，手上动作不停，琴声未曾断过。
然此间内，唯独有蓝曦臣一人可以听见这曲熟悉又久违的琴声。
蓝曦臣沉默了下来，在金光瑶看热闹的眼神下淡淡地说：“忘机，我自己一人就可以了，你去陪魏公子吧。”
“兄长……”
蓝曦臣打断对方：“回去吧，我很好。”
蓝湛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忘机告退。”
蓝湛很快就走了，寝室安静下来，可蓝曦臣耳畔却依旧回荡着那首熟悉的曲子。
呆呆地在原位坐了许久，蓝曦臣才目光迷离地叹息：“原来……你从未回来。”
“是我病了，阿瑶。”
金光瑶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没有。”
问灵和琴曲一同响起，同时被蓝曦臣听见。
琴声盖过问灵，令答案增添了几分的不确定和虚假。
蓝曦臣自嘲地笑了：“是吗？可若非我病了，你又怎么会出现？”
金光瑶眨眨眼，看着蓝曦臣面上颓丧失落的表情，心中那片柔软就好像被重击一般，酸涩难过不已。
琴声停下。
蓝曦臣继续地用金光瑶无法拒绝的语气央求他：“阿瑶，你留下了陪我，不要走好吗？”
“……好啊。”
蓝曦臣笑了，温文尔雅，旋即将毫无焦距的目光投向远方虚空：“阿瑶。”
那一声被蓝曦臣唤了无数遍，却从未有过半分回应。
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了。
蓝曦臣修长的手指按上琴弦，夹带着问灵的琴声飘出：“阿瑶，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在你面前。”
蓝曦臣顿了顿，继续抚琴：“那……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你想看见我吗？”
“是的。”
金光瑶哼笑一声：“我以为你不想了呢。不过，你要见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呢，我要二哥身上一样东西作为交换，如何？”
蓝曦臣想也不想就回答啊：“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金光瑶扑哧一笑：“要你也可以？”
“嗯。”
金光瑶抑制不住地开心起来，心里就好像吃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
金光瑶伸出手指轻轻点在蓝曦臣的抹额上，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如梦魅般呢喃响起：“二哥，闭上眼睛。”
蓝曦臣听话地阖起眼眸，眼睫紧张地在半空颤抖，根根分明，清晰地在金光瑶瞳中形成倒影。
过了片刻，金光瑶才移开手指：“二哥，可以睁开眼了。”
蓝曦臣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平静如死水般的内心久违地激动了起来。
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蓝曦臣蓦地睁开眼，眼帘瞬间映入金光瑶半透明的身影。
金光瑶嘴角的那抹笑容好生虚幻，又好生真切，一如当年。
眉间一点朱砂，绝色依旧。
金光瑶歪了歪头：“二哥，我好看吗？”
“……好看。”
金光瑶笑了，很开心很开心的那种笑容。
蓝曦臣看着看着，嘴角也跟着勾出一抹笑意。
他的阿瑶，回来了。
—
翌日阳光明媚，百鸟欢乐地藏在枝头上歌唱，暖洋洋的春风拂面吹来，带着丝丝泌人的温度。
今日春景，一如当年初见阿瑶。
蓝曦臣突然想出去散心了。
他想到云梦去走走，去云萍城看看阿瑶的尸身。
蓝曦臣醒来的时候，房内静谧如初，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蓝阿瑶走了。
昨日种种就好像黄粱一梦。
今时今日，蓝曦臣才能深切体会到庄周从蝶梦中醒来后的心境。
蓝曦臣已经分辨不清，阿瑶他到底有没有来过了。
可昨日他见到的阿瑶笑得那么开心，大概……会是真的吧。
大概。
蓝曦臣也说不准。
他宁愿永远不知道这个答案。
十五年了。
小辈们都相继长大了，渐渐能独当一面，承担起各自的责任。
他却逐渐走向落幕挽歌。
他不是叔父，他更像他父亲。
蓝曦臣没有丝毫拖沓，说走就走，也没有通知任何一个人他的离开。
姑苏蓝氏，他这个宗主之位名存实亡。
两剑一萧一琴，孤身上路。
姑苏距离云梦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可蓝曦臣走了一天，从晨日走到日暮都还没走完一半的路程。
他没有御剑，孤零零地走在荒凉的小路上，四周荒草丛生，道路弯曲狭窄，多半早已荒芜。
蓝曦臣心中很矛盾。
他既想去看看阿瑶，又怕看到阿瑶。
蓝曦臣慢吞吞地往前走，唯剩孤寂陪伴着他。
当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夕阳的余辉，唯一的光源便只剩下眼前的火堆。
蓝曦臣迷失在了荒林当中，一如蓝曦臣迷失在了金光瑶当中。
忧郁地垂下眼帘，耳边传来一阵窸窣声。
朔月未出鞘，蓝曦臣熟悉到每每午夜梦回都会出现的呼唤在耳边响起。
没有恨意，平淡似分离多年后重逢的故友一般，可情谊却仍如当年，唯有半分褪色。
“二哥。”
蓝曦臣转过身，看见金光瑶眉眼弯弯地站在他身边，抬头看着他，眼中盛满星光。
瞳中仍夹杂着不可置信，不过比昨夜还要少，更多残留的是惊喜。
蓝曦臣小心翼翼地看着金光瑶，好像看一个脆弱的泡影般：“……阿瑶。”
话脱口的那一刻，蓝曦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到不行。
金光瑶眨眨眼，灵动鲜活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二哥。”
蓝曦臣笑了起来。
金光瑶道：“二哥，堂堂泽芜君怎可屈尊住在郊外？这多不好。”
“嗯，我记得往前走一里左右，便是一个小城镇，我们到那里去歇歇脚吧。”
“好。”
金光瑶伸出手拉住蓝曦臣的胳膊，隔着一层厚厚的衣服，轻柔的力道微不可查，却可以传递触感。
“阿瑶！”
蓝曦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双手再难自抑，一把握上金光瑶的肩旁，力道之大令金光瑶不由皱起眉头。
“阿瑶！”
凉透心的冰冷触感，确却是真实存在，可以被触碰的。
“二哥！”
蓝曦臣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似乎在这时才察觉到自己的冲动：“抱歉。”
“二哥，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疏？”
金光瑶说着，重新拉上蓝曦臣的袖子。
嘴角一弯，又是一道令蓝曦臣魂绕梦牵的倩景。
蓝曦臣也跟着开心起来：“阿瑶。”
金光瑶无奈地摇头，心中不断吐槽着这块榆木疙瘩。
明明是块木头，死不开窍，怎么自己就这么喜欢呢？
“二哥，我在。”
金光瑶说的镇子并不远，很快的，他们就看见灯火与喧嚣透过黑暗的压抑映入眼中。
金光瑶犹如梦呓般的轻语传入蓝曦臣耳中：“二哥，他们看不见我。”
蓝曦臣温柔地问：“阿瑶，你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看到？”
金光瑶轻轻点头。
蓝曦臣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再次提问：“那……阿瑶会离开我吗？”
这是蓝曦臣第二次提起这个问题了。
“不会。”
闻言，蓝曦臣眼中泛起美丽的涟漪，似乎透过那冷清的一声答复，看到了充满希望的憧憬。
蓝曦臣牵着金光瑶，手拉着手，走向灯火通明处：“阿瑶，你是不是只能在晚上出现？”
“二哥，给我点时间。”
“好。”
蓝曦臣不再问了，专注地享受着眼下这一刻。
和金光瑶走在喧嚣的闹市中，穿过大街小巷，走过万千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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