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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晚期


  我躺在窗边的吊床上,喝着桑半落。
白三道,“也许,你应该去见下水墨。”
“不去。”
白三道,“水墨跟上仙和肖愁一样,都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离开时,也把‘重要’带走了。”我问道,“没了‘重要’的人,对我来说,还重要吗?”
白三沉默了。
我望向湖水,湖面很平,也很静,风过无痕,波澜不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睁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打开门,又是那个叫火哥的人。
不过他这次是两手空空的,这让我有些不爽。
“小老弟,就算老哥求你了,你行行好就跟我走一趟吧。”火哥一脸愁容,“这三天我都快被水墨折磨疯了。”
原来已经过去三天了。
火哥继续道,“现在整个黑市被水墨闹腾的不像样子,从灵胎到商贩,没有逃得过他的黑手的。我这次要再没把你带回去,他都能把药阁给我拆了!”
我对他说的那些不感兴趣,想的尽是求人办事还不带酒,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见我没说话,他在我眼前晃了晃手,“小老弟?”
我说道,“自己家的孩子,自己管。”
刚准备关门,火哥一把扒在门上,苦着脸,“别别别!小老弟,水墨真是想见你都想疯了,再见不到你他就活不下去了,他死前还会拉上我一起……现在不是他能帮你,是你能救他,顺便也救下我,你对我们太重要了,我们都不能没有你啊……”
我皱着眉,不解道,“你们,都喜欢男人?”
火哥茫然的看着我,“啊?”
“你想多了。”白三道,“跟他去,不然以后都不会有安宁的日子。”
我无奈叹了口气,回身拿起车钥匙。
火哥见状如释重负,“肖愁给我了这辈子,你给我留住了这辈子,都是恩人!”
我跟在火哥车后,问白三,“一会去了我要跟水墨说什么?大家都不熟,坐在那大眼瞪小眼,岂不是很尴尬?”
白三道,“他的话足够撑起一个场子。”
我冷笑道,“我居然会跟一个话痨称兄道弟。”
路上,白三又跟我讲了很多关于水墨的事,大多都是之前没听它提过的,其中也包括他被禁足的真正原因。
“是因为我?”我有些意外。
白三道,“只能说是跟你有一点关系,毕竟事情是因他而起,而且上仙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但水墨是心甘情愿的,他说过他不后悔,禁足对他来说是种救赎,你不用太在意。”
“你跟我说这些,是担心我会内疚?”
白三道,“你之前,一直都很内疚。”
“好,一会儿我会记得装一下。”
到了黑市,我哆哆嗦嗦的搓着胳膊,一路东张西望着,看到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
“呦小仙!可有些日子没见到您了,今天有空过来逛逛?”
抬头看到一个猪头商贩在跟我搭讪,白三说道,“你们曾见过几面。”
我看了看它的摊位,各式各样的大氅,件件做工精巧绝伦,我下意识的扯了下袖口,把手带藏了进去。
听白三说,手带是我做给上仙的,临行匆忙,他忘记带回去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带着它,当我注意到它时,它就已经绑在我的手腕上了。
“小仙,要不要来一件?全是新到的货,您是有眼光的,不用我多介绍,您抬眼一看就知道都是上等的孤品!”猪头卖力推销着。
火哥拍拍我,“小老弟,你看中哪件直接穿走,老哥送你!”
这话倒是悦耳,我看了一圈,指着一件粉色的大氅,“那件。”
猪头立马给我递过来,笑道,“小仙您还真是专情粉色,来,您拿好。”
我有些疑惑。
白三道,“你第一次来黑市时,给上仙挑过一件粉色的大氅。”
我刚披上大氅,忽然一只胳膊猛的勾住了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叫道,“小白!你个狗日的终于死来了!怎么现在请一次都请不动你啊!”
转头看到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人,言行举止轻佻,看到他头上的白色针织帽时,知道了这个人就是水墨。
“你这什么表情啊,这么长时间不见不认识了?”水墨勾着我的脖子往前走,“你今天高低得留下来陪哥们儿睡一晚,最少一晚!”
我浑身不自在,要不是知道这小子之前有过两段异性感情史,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勾着走一路的。
进到旁室,我一眼就被摆在地上的巨型积木吸引了,跟我的树屋一样,这小子也喜欢拼这些东西?
“你用得着每次看到都摆出这么一副震惊崇拜的表情吗?太赏脸了!”他笑了笑,露出一颗虎牙。
水墨站在洞口跟我招了下手,比划着抽烟的动作。
我走过去,瞥了一眼悬挂在洞口的树帘,树叶的样子很特别,左右不对称,一边锯齿形状,一边圆弧线条,看着……似曾相识。
“小白!发什么愣啊?”水墨叫道,“你要是喜欢,走前揪一把带回去养!”
山洞外是夏日炎炎,我脱了大氅走出去,点了一根烟。
水墨看看我,笑道,“这样看着总算顺眼了,你刚在那行头,那气场,那神情,就跟上仙上身了似的,看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我看着脚下的一排石头,它们就像一道安全警示标识一样,拦在眼前。
“你什么毛病啊?”水墨看向我,“这次来怎么看什么都能发会儿愣?你这不正常的状态,又是被那张破纸给折磨出来的吧?”
“破纸?”我问道。
“操,原来你还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的声带也被朽灵符给吞了!”水墨道,“今天符没丢吧?拿出来瞧瞧。”
“在家里。”
水墨惊讶道,“你把它放家里了?你不是从来都不离身的吗?”他还想说什么,手腕的渡灵符忽然一亮,他笑了笑,“你等会儿,好东西来了!”
没一会儿,水墨抱着满怀的酒壶走过来,往地上一放,我看了眼,十几壶。
他盘膝坐下,拽了我两下,“过来坐,早跟你说了,今晚你走不了了!”
水墨递了一壶酒给我,壶壁一撞,他抬起我的壶底,二话不说直接给我灌了半壶下去。他自己也是头一仰,壶嘴离口一掌距离,喝得那叫一豪迈。
我看着他,渐渐发现,其实这小子挺好玩的。
“有什么哥们儿能帮忙的你就直说,甭客气。”水墨抹了一把嘴,继续道,“如果你觉得我帮不上你,那我就陪你喝酒,把你灌倒,帮你补一觉,这个对我来说还是轻飘飘的。”
我笑了笑,忽然发现,这个表情好像很久没有出现了,“你怎么知道我缺觉?”
水墨道,“这年头谁心里还没有点事啊,特别像你这种一根筋的人,逮到一件事就一钻到底,最后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事疯了,要么你疯了!”
“看来我一直都挺幸运的,我现在能坐在这,说明以往疯的都是事。”
“听说过有句老话叫风水轮流转吗?谁家祖坟上的青烟还能一直冒啊?你之前就是兴过头了!”水墨灌了两口酒,猛吸一口烟,眉头微皱,“上次火哥回来跟我描述了一下你的状态,我当时还以为他夸张了,这次看到你之后……我觉得他跟我说的太客气了。”
我勾着嘴角,“他怎么描述我的?”
水墨水墨看了我一眼,“他说你魂儿丢了。”
“他这么说我,你还觉得他说的太客气了?我倒是好奇你会怎么描述我。”
水墨看着我,“我觉得,你像死过一次。”
心一颤,烈日当空,我忽然冷出一身汗,猛灌了几口酒下肚,良久,指尖开始慢慢有了温度。
水墨递了第二壶酒给我,“小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这辈子该成的,你怎么作它都折不了,不该成的,你把自己熬成魔它也是把烂泥。没听说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很多事情强求不来的。”他马上解释道,“当然,我不是说你没那个本事啊,你到今天已经很了不起了,如果换成是我,我肯定做不到。我想表达的是,这注定的事,是不会受外力改变的,要看开点。”
原来他以为我现在这样,是因为在懊恼自己拿朽灵符没办法。
“我没什么看不开的。”我说道,“不过是一些早晚都会失去的东西。”
水墨道,“人活着就是在不停的失去,得到,再失去。当你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时,其实那些东西都还在,失去是另一种形式的获得。没有谁能把你真正拥有过的东西拿走,实物不在了,至少回忆还是你的。”
“如果回忆也不在了呢?”我问道,“如果回忆也再不断的消减,直到清零,那还有什么是可以再拿来失去的?如果没有了,还怎么以另一种形式获得?”
水墨看着我,满眼疑惑不解。
我猜,以前他熟悉的我,一定不是像现在这样。我跟他从一开始见面时,周围就萦绕着一股陌生的气息,起初是一股,现在变成了两股。
我知道我经历的一切,并不像白三跟我讲述的那样——我过去的生活里充满着阳光,快乐,希望。一个人活了这么久,活不出一点负能量也是荒唐的,谁的人生里没有杂质,没有遗憾,没有阴暗?太阳既无法永悬,生活又怎会长明?
白三知道我的黑夜要比别人的长,所以它想,既然改变不了黑夜的长度,那就试着改变它的亮度,因此,白三在我的黑夜中,点了很多支蜡烛,可是,纵使火光熊熊,它也不是我的光。
现在,是时候要让那些蜡烛一根根熄灭了。虽然那些光亮不是假的,但现在,我只想听到一些更真的东西。
“水墨,说说我们以前的事吧。”我看向他,“验证一下你说的话,再失去一次,看看它会以什么样的形式让我获得。”
白三轻声道,“白一……”
水墨看着我,“小白……”
此刻,水墨眼里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我读不懂,我不了解他,他同样也看不懂我。
“从你第一次见到我时说起,轻伤不提,只捡重伤。”我晃了晃桑半落,“有酒,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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