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伊始（二）
人有贵贱之分，这是自古之事，但无论皇公贵族亦或者是街边乞丐，大家至少有一样是平等的。
都会死。
譬如躺在眼前的这位老人。
顾氏族长顾兴海五十余年前临危受命执掌顾氏，漫长岁月以来，老人的铁血手腕将顾氏的财富与底蕴累积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在顾氏积威已久的他近乎一位土皇帝，说一不二。
然而他快死了。
暗淡的脸色、灰白的头发以及嘴角的那缕刚刚拭去的血痕，五一不彰显着老人那糟糕的情况。
五年前的一次意外，老人染上了寒毒之症，每到入秋时节，彻骨的寒意都会把老人折腾去半条命。
“你走之后爷爷就一病不起，本以为这次会和以往一样，哪知道……”
一旁的少女微微啜泣着，哭的通红的双眼依然可以看到一圈灰黑。
应该是在此熬了许久了。
“恒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是啊，你爷爷时常醒来嘴里就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旁的长辈都是压低着声音对着顾恒感叹着。
顾恒嘴角微微动了动，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大夫怎么说？”
话一出，旁边的长辈俱都是低下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顾恒心里微沉。
“张大夫说……这一次寒毒比之以往来的更快更强……说有可能熬不过……三天。”少女抬起哭的梨花带雨的脸，朦胧的双眼带着无法言喻的悲伤看着顾恒。
“恒哥哥……怎么办？爷爷真的……真的要离开我们么？”
顾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青鸾，爷爷会好的，你先——”
“顾——恒——”
苍老的声音忽的自身前传出，让的准备叫少女下去休息的顾恒一愣，他赶忙蹲下身应了一句“我在”。
老人微微挺起头似乎是想挣扎着坐起来，顾恒连忙把老人扶了起来，再帮他把被子盖好。
“你们……先出去……”
“我要和顾恒……和顾恒说几句话。”
老人话说的格外困难，他对着屋内的几人往外挥了挥手，即便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仿佛是废了他全部的力气一般。
长辈们纷纷领命走了出去，只有一旁的少女一步三回头。
生怕这是最后一面了。
房间变得寂静起来。
老人稍稍咳嗽了几下，才抬起头看着顾恒微微发红的眼眶，却是洒然一笑。
“怎么？害怕了？”
谁都会死，但不是谁都怕死。
“怕，很怕。”
顾恒很是老实的点着头。
“怕就对了，因为怕，你会如履薄冰，你会小心翼翼。”老人微微点着头。
顾恒没有接话，而是突然问道：“怎么会这么突然，张大夫不是说过调理得当还能再活几年么？”
老人笑着摇摇头：“应该是有人不想我再活了吧？哈哈”
顾恒微微皱眉：“有怀疑的对象么？”
他没有说族内有叛徒之类的话。
那是对老人能力的怀疑以及家族脸面的羞辱。
“咳……咳……总归在这大晋朝里。”老人咳了几声，又问道：“准备好接过顾氏这个担子了么？”
没有去南阳之前，顾恒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但此时他却对自己有了些许怀疑。
老人看出了顾恒的犹豫，他微微拍了拍顾恒的肩膀，“如果准备好了，今晚子时来一趟宗祠，我有话要在那儿跟你说。”
顾恒点点头。
“扶我躺下吧。”老人招呼了一声，顾恒连忙扶住老人的身体，随后帮他把被子盖好。
“出去吧，你刚回来，先去休息。”老人脸上含笑的看着顾恒，似乎是要将顾恒的身影印在眼里。
顾恒眼圈微红，拱着手恭恭敬敬的退出了房间。
踏出房门，他无视了旁人的呼喊，丢了一句不要进去打扰族长休息的话，便是领着阿楠疾步走回了梅园。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老人苍老的声音，顾恒的脚步越来越快，直至最后连阿楠都要小跑着才能面前跟上。
一进梅园，顾恒便走进了自己的屋子，就连安静侍立在院里的阿原都没有打声招呼。
他只冷冷的丢了一句别让人进来，便一声不吭的把自己关在屋内。
屋外阿原和阿楠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时间流转。
酉时——戌时——亥时。
某一刻，天上忽的下起了小雨。
这该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不冷不热的空气却透着一股子沉闷，即便是院里的诸多桂花都散之不去。
阿楠微微有些不安的对着阿原往房间撇了撇头，阿原只是稍微思量了一下，便是猛的摇着头示意不敢。
正当两人还在互相推诿的时候，房间的门却忽的被打开了。
顾恒拎着一把油纸伞，面色肃穆的撑着伞走进了夜幕当中。
“我要去一趟宗祠，你们不必再跟着了。”
一句话就让后面的两人停住了脚步。
夜色朦胧，小雨沥沥。
宗祠默然无声的走在廊道里，微风缓缓吹拂着，带起了一丝丝透骨的寒意。
这样的天气老人怎么能出来行走，更别说去宗祠那个偏僻的地方？
顾恒加快了脚步。
某一刻，他停了下来。
远远的就能透过窗户看到宗祠里的灯火通明，一道不算高大的影子在烛火的照射下不断在窗子上摇曳着。
顾恒眨了眨眼，整理了一下衣服之后，便是信步走了过去。
宗祠颇大，内里烛火极多，檀香缭绕，入眼之处尽是一片祥和。
一进屋，就能看到老人正站在诸多牌位之前静静站着，苍老而略显佝偻的身影却仿佛是一颗青松一般威然伫立。
“说起来，顾氏也仅仅延续了三百余年，算不得什么世家大族。”
老人突然发声，声音洪亮，全然不似下午那般有气无力。
顾恒连忙走上前去站在老人的侧后位。
“能够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离不开诸位先辈的努力。”老人微微眯着眼，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
“先祖的事迹你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
书生赶考夜宿山神庙，第二日却放弃了赶考回家做起了生意，此后如有神助直上青云，为顾氏打下了偌大的根基。
有如话本小说的事迹。
顾恒抬起眸子，一眼就能看到居于正中的那座牌位。
“故祖考顾公讳西风府君之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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