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缘起终缘落
“红狐狸”这么做，很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她知道自己仍放不下昊洵，所以才会通过这种方式，想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然而，昌禾只猜中了“红狐狸”一小部分的心思，她这么做更多却是为了让昊洵承她的情，兑现当初那个承诺。
不知有多少次，灵芙儿都忍不住想将情敌的苦衷毫无保留地告诉昌禾，说昊洵同样也受到了魔君血脉的干扰与控制，但她终究没有吐露这个秘密，因为她实在割舍不下这段感情。
最后，她只能暗暗在心里，如此给自己这种自私行为寻找道义支撑:反正他们隔着这么多仇恨，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那“榆木脑袋”知道这些事后只会更纠结和痛苦，所以自己何必多此一举，给他徒增烦恼呢？
然而灵芙儿不知道的是，昊洵恰恰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昊洵最后才会选择抽身而退，成全她与昌禾。也正因如此，在得知族人无恙后，心如死灰、了无生趣的她才会那样固执地想以死谢罪。
她这是想了此残生，脱离苦海！
然而后来，她还是没能架住全体族人及听杏阁弟子的苦苦哀求，只能无奈地以发代首。更何况，昊魇拽她衣袖不肯松手，并冲着她嗤嗤傻笑。
安易城正按着昌禾及城中百姓们的设想，有条不紊地重建着。原本被这场梦魇困扰着的死寂而诡异的街道，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尤其是那种安逸的况味。而且如今这种味道，也有了些许的不同，多了几分忙碌。
某日，昌禾独自站在高耸的安易城墙上，纵目眺望城内已修复如初、似乎还比从前更高大气派的屋舍街巷，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思绪很快又飞回到前段日子，回顾整场与昊魇斗智斗勇的大战，不由感慨万千。
曾经的他，自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对左右这场战役的胜负并不会起到多大的用处。直到那夜，当见到那满天如星辰般绚烂的精神之力时，他这才惭愧地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可笑——
一滴水并不可怕，但不要忘了，声势浩大、令人望之丧胆的狂浪大潮就是由亿万的它们组成的！
远处一块高大醒目的墓碑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昌禾定睛望去，发现那竟是蓬莱子的墓碑。
而在这墓碑周围，还整齐林立着其他大大小小的墓碑，埋葬着此次人魔大战中为保护百姓，英勇牺牲的蓬莱阁弟子、衙役等烈士。
昌禾记起那里曾是昌禾庙所在，前不久被他命人拆除，如今已改建成一个巨大墓园，用以祭奠那些曾为人族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们！
昌禾心念一动，霎时便从天外飘来许多束沾着露水的鲜花，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些林立的墓碑前。做完这些后，他垂首闭目，为烈士们默哀了许久许久。
恍惚间，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个仙风道骨、但一笑起来就让人感到格外阴森、被某只狐狸唤作“臭老鬼”的高瘦老头，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丝的愧疚。
他很想告诉那老头，他的师弟，此刻他真的很想弥补这些年所欠下的寿元，即便要他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但那“臭老鬼”怎就先一步离他而去了呢？
现在他又该向谁去还债？
他也很想告诉那老鬼，当年自己其实并非有意想欺负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心里不那么自责与难受。身为义兄，他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这个义弟远胜他的绝顶天赋！
昌禾睁开了眼，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
由师弟再到他的徒儿，昌禾的思绪不觉又飘到昊洵身上，但很快又被他刻意跳过。
最终，他的思绪，伴随着视线，忽落到那个此刻正以弱女子自居、啥也不干、一副监工模样、正对她那些师兄弟们指手画脚的无良“红狐狸”身上。
“四师兄，你快点快点，每天吃这么多，怎么力气还不如饭量不及你一半的三师兄？难道你就没有一丁点的羞愧吗？”
“三师兄，你笑什么？那块砖码偏了！眼睛这么大，白长了？眼神怎这么不好使？”
“还有你，小师弟，不许笑，要懂得尊重你这些师兄们！”
……
看着听着，一缕微笑悄然自昌禾嘴角浮现。而这一幕，冷不防被“红狐狸”转头看见。
“红狐狸”顿时便如发现宝藏般指着他大喊:“抓住他，那边还有个偷懒的！”
于是，一个时辰后——
昌禾大汗淋漓地将所有人一天的工作额都做完了。
他正准备歇口气，谁知耳朵就是一疼，却是“红狐狸”一脸心疼地低声责备他怎这么卖力，怎不偷点懒，万一累坏了咋办？
夜色如水，明月如雪，柔柔洒在正端坐在屋顶的一男一女身上。两人原先一起坐在屋顶的这一头，不知怎地，不知不觉间又双双到了那一头。
“红狐狸”鼓着可爱的腮帮子，第一百零一次把身子挪到昌禾身侧，不过却是第一次抬起那害羞的脸蛋，凶狠地瞪了昌禾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敢再离我远点试试？
结果，她只看到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昌禾假装在赏月，并附庸风雅地低声吟诵着《静夜思》。
此刻，昌禾的脸早已是红彤彤的了。虽然他已经一千多岁了，但脸皮不知为何却越活越回去，竟不如还是南山时那般厚。
感受到一旁“红狐狸”越来越近的熟悉幽香，他真的很想控制住自己不要动，可身体就是不听话地往边上挪。
他偶然间低下头，结果正对上“红狐狸”那羞恼交加的眼神。
“不要挪！”“红狐狸”大声警告，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挪了一下。
“红狐狸”怎可以如此直接、不害臊地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昌禾正在心中如此腹诽，冷不防身侧一空，然后就悲剧了——
原来昌禾不知不觉已挪到房顶边缘，“红狐狸”正是发现这一点，这才焦急地出声提醒。
昌禾的身体直直坠下，但在落地前一刹那，一道红影似笑似嗔似羞地“救”下了他。
眼前的场景怎这般熟悉？
这一瞬，昌禾忽有了些许的恍惚，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里。
“美救英雄，这是你欠我的第二次救命之恩，”灵芙儿抱着他重新跃起，貌似很用力地将他摔在屋顶上，“上次的账还没和你清算呢，你该想想今后怎么好好地回报本姑娘了！”
昌禾猛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暗道原来如此，怎忘了学飞行术，从天上掉下的那一次了？
见昌禾许久不答话，又见他莫名其妙地拍自己的头，“红狐狸”顿时一脸担忧地凑过脸来，又是摸他额头测体温，又是翻看他的眼睑。
昌禾怔怔看着灵芙儿一脸专注的样子，如痴如醉。
剪水双眸，粉红双腮，曾经尝过的那温温润润的唇......这些无不早已深深烙入他的脑海！
当然还有，她那近在咫尺、如兰似麝的呼吸，加速了他的心跳，更燥热了他的唇舌。
这一刻，他想起了“红狐狸”十余年来的无声陪伴，想起了她一次次为自己舍身忘死的场景，也想起了她作为第三者时的愤怒、凄苦以及一直以来固执的坚持，还有她因为他故意淋的那一场场倾盆大雨！
她曾如此地深爱他，而他却一次又一次......
然而这次他绝不会！
蓦地——
昌禾一把将眼前这娇美的人儿打横抱起，在小狐狸猝不及防的惊呼声里，吻上了她那白皙如玉的后颈。
他附耳柔声低问:“小狐狸，本座想用一生来回报你，你说可够？”
月光同样温柔地照着昊洵，但在她，此刻却只能感到痛彻心扉的冰冷，忍不住缩了缩单薄的肩。
痴望着远处屋顶上那两道紧紧相拥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昊洵终于默默地转过了头，竭力想忘记那夜同样是在那里，那个人温柔抱起她时那一刻的美妙感觉。
今日是安易城重建竣工的第三天。此前，昊洵想在安易多留几天，却苦于寻不到合适的借口拖延；而如今，她竟连说服自己留下的理由，也找不到了！
她转头的动作明明那么轻柔，但发上那枚杏簪还是重重地滑落了，扎到地面碎成两段，发出“叮当”的刺响，宛如一颗心破碎的声音。
她含着泪，沉默地将断簪埋入土里，正如此刻的她，终于彻底埋葬了那段曾属于她的爱情。
师妹，昌禾……哥哥，祝你们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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