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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移花接木


  潘链在顾玮的对面坐下,伸手从茶杯里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茶,深深的嗅了下茶香,茶香很淡,因为茶是很普通,十个铜板一两,头道茶味有点苦涩,二冲才略微有点醇,三冲则淡,四冲如水。

  潘链从来不觉着这茶好喝,可顾玮喜欢喝这茶,他曾经送给他的狮峰十里香,全被转送给别人了。

  可今天,他觉着这茶是如此甘甜,渡过那瑟瑟苦味便是甜。

  像今天,这几个月的煎熬,换来了今天的甜蜜。

  “您今天很高兴。”顾玮放下书,抬眼看着潘链,潘链望着顾玮那白玉般的面容,心里略有些感叹,如此貌美的男子世所少见,当年他入帝都时,帝都女子万人空巷,争相观睹,他的马车从建阳门到永春门,走了整整一天。

  “你猜猜,究竟是什么事?”潘链含笑问道。

  顾玮淡淡的笑了笑,潘链觉着眼前绽开一朵美丽的太阳花,让他心旌有些摇动,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顾玮身边从来看不见女人,那个女人能抵挡他的魅力,连他这个五十多岁,从不喜男色的老男人都无法抵挡,更何况那些青春少艾的女人。

  “除了您心想事成外,恐怕没什么事能让您这样高兴。”

  潘链呵呵大笑,顾玮目光清澈,隐隐带着笑意,潘链含笑再问“心想事成!呵呵,确实是心想事成,公子有鬼神莫测之能,老夫幸甚!老夫幸甚!”

  太阳花一闪而过,顾玮静静的看着潘链,好一会,潘链才收敛笑容,见顾玮神情有异,有些纳闷的问“怎么啦?难道还有什么不妥的?”

  顾玮慢吞吞的给他添了些茶水,然后才说“圣人说行百里半九十,事情尚未尘埃落定,太师现在高兴还稍稍早了点。”

  “哦?何出此言?”潘链神情顿变,有些纳闷。

  顾玮微微叹息“太师如此高兴,当是认定太子继位已成定局,”潘链微微点头,顾玮又说“可齐王是不是已经有旨了呢?”

  潘链同样微微点头,顾玮稍稍一愣,眉头轻轻皱起来,潘链忽然觉着心里一痛,顾玮又问“齐王藩?”

  “皇今日下旨,齐王削太尉,藩。”

  顾玮微微颌首,沉默了会“皇身体如何?”

  潘链轻轻叹口气,神情有些悲伤“圣的身体依旧不见好转,病势愈加沉重,已经不能下床了。”

  顾玮也同样报以一声叹息,可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悲伤“今天这圣旨一下,兄终弟及之传言便可烟消云散了吗?”

  潘链神情凝重,眉宇间充满疑惑,顾玮微微摇头“太子一天没登大位,这一切都可能再变,削太尉,可以再登太尉,藩可重入帝都,大人,一切都还充满变数。”

  潘链倒吸口凉气,顿时紧张起来,顾玮看着他,眼闪过一丝轻蔑,这丝轻蔑迅速闪过,潘链没有注意,他已经被顾玮的话惊呆了。这些年,顾玮为他参赞谋划,所谋无所不,他对他的信任甚至超过了自己。

  “什么意思?”潘链结结巴巴的问。

  顾玮再度笑了下“关键是齐王,大人,齐王必须死!”

  潘链闻言一哆嗦,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地,齐王必须死!

  这五个字如同五颗惊雷,炸在他头。

  皇帝爱弟!士林称颂!百姓爱戴!天下贤王!

  必须死!

  顾玮轻轻叹口气“自古以来,大位争夺,皆不留情,胜者权倾天下,败者身死家灭,慨无例外,大人,这不是什么骨肉恩情,是事所必然,齐王不死,太子即便登大位也不安心,也坐不稳!”

  “这.,这.。!”潘链脸色苍白,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

  顾玮停顿下,神情悲凉的望着窗外,院子里的银枫树火一般燃烧着,是那样骄傲,那样夺目,让目眩神移。

  “可是,齐王乃贤王,天下皆知,杀这样的贤王必受天下人唾弃,也必受皇太子厌憎,大人,你不能作这样的人!”顾玮神情坚决,潘链稍稍松口气,擦了擦额头冒出的一层细汗。

  顾玮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神情平静少许,潘链也喝着茶,等了会,没见顾玮开口,禁不住又问“那,那我该怎么办?”

  顾玮微微叹口气,依旧没有开口,潘链眉头渐渐皱起,他明白了顾玮的意思,顾玮的意思还是不变应万变。

  转念一想,潘链感到不妥,潘家现在力量强大,除了他是太师以外,弟弟潘冀又出任太尉,掌控了军权,显然,皇帝对潘家寄予了希望,可如果潘家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功劳,凭什么掌握这么大权力,再说了,他这个太师,是个没什么权力的太师,他还想有更大的权力,如掌控尚书台;没有功劳,凭什么掌控尚书台。

  一时间诸多想法在脑海翻腾,潘链神情变幻莫测,一时兴奋,一时忧虑。顾玮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辅佐这位司多年,对他非常了解,清楚他的想法,患得患失。

  好一会,潘链才小心的问“我,我还是不太明白,还请公子细加解释。”

  顾玮再度叹口气,秀美的面容笼一层乌云“皇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整肃吏治,先败鲜卑,抚养黎民,创泰始兴,堪称一代帝王,”

  潘链连连点头,当今皇帝绝非庸主,登基之时,大晋江山千疮百孔,正是他励精图治,才有今日的兴旺发达,顾玮这话绝对肯。

  “可正是这样,皇不希望在生命最后一刻留下污点,所以,尽管知道齐王才干超过太子,依旧要太子接位,因为,他不想史书留下杀子之名,同样,他也不想留下杀弟之名。”

  潘链频频点头,可顾玮今天好像存心不让他安心似的,接着又泼了他一桶凉水“可兄终弟及,.。,还是那句话,齐王不死,无论是在朝还是藩,太子是不是接掌大位,都不安心。”

  潘链不是傻瓜,同样熟读史书,大位争夺,向来惨烈,要么全胜,要么身亡,没有第三种选择。具体到现在,齐王和太子,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了擂台。

  生死擂台,要么生,要么死。

  “太子也希望齐王死,可太子也同样不愿担杀叔杀贤的恶名,更何况,他还没接掌大位。”

  “那么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出面弹劾齐王,皇和太子恐怕会顺水推舟,极力打压齐王,而齐王性格刚烈,一旦出了什么事,势必群情汹汹,皇太子便会顺水推舟,反过来将责任推到那个弹劾人身,..”

  顾玮说到这里停下了,目视潘链,后者苦笑下点点头,表示听懂了,承认顾玮说得不错,若齐王因此而死,朝臣势必群情激奋,宗室之内也恐怕不得安宁,最终皇太子只会杀了始做蛹者,以息天下之议。

  潘链长叹一声,这事棘手了,太子登基可以让潘家荣耀两代人,齐王则不然,潘家女儿即便都可贵为太后,可小叔和儿子,那效果完全不一样。

  潘链很想替太子,或者说替外甥除了这一害,可这前有狼后有虎,难以下手。

  顾玮目光闪闪的看着他,潘链苦笑下,那股兴奋劲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只剩下忧虑,太子的情况虽然大为好转,可依旧不稳,要巩固他的位置,又千难万难。

  “有没有什么法子,”潘链说到这里顿住了,大有深意的看着顾玮。后者再度笑了笑,潘链连忙调转目光。

  “其实这事也好处理,”顾玮说道“大人,你觉着新任尚书仆射句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句誕?这不过是个小人。”潘链随口说道,随即醒悟,讶然的看着顾玮“你的意思是让他疏?”

  顾玮点点头,潘链想了想感觉还是太匪夷所思,句誕是什么人?滑头!让他疏弹劾齐王?这可能吗?

  “句誕此人量小狭隘,权欲熏心,十年前便担任度支曹的曹官,后因贪污被弹劾,因八议而免罪,只是被废黜,五年前复起,三年前入尚书台任尚书,在尚书台位排末尾,可前几日,皇忽然拔其为尚书台仆射。”

  顾玮说到这里看着潘链,潘链满是迷惑,这与弹劾齐王有何关系?

  “帝心深远,”顾玮看着宫城方向,满是钦佩景仰“我一直纳闷,以句誕的才具,何德何能位列尚书台,原来是要用在此处?”

  潘链有点转不过弯来,不由有些着急“我说顾公子,你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痛快点,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句誕才干平平,品德低劣,怎么位列尚书台,还检在帝心,以前我一直闹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句誕是用在这里。

  齐王一向瞧不起句誕,每每对其训斥不断,故而,句誕出面弹劾齐王,顺理成章,事后,群臣汹汹,天下汹汹,皇再杀之,不过弃一狗耳,有何可惜的。”

  潘链总算明白了,背脊冒出一层冷汗,皇布这个局居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按顾玮的分析,今天的局面是皇刻意制造出来的?

  顾玮苦笑下,眉头微蹙,思索着说“这我猜不透,皇那时的身体尚好,大位之争尚无端倪,我估计这不过是皇预留的一枚棋子。”

  听到这些,潘链没有丝毫高兴,心里凉飕飕的,像落入冰窟。

  “可现在的问题是,句誕会不会弹劾齐王呢?”顾玮先设一问,潘链神情麻木,顾玮微微皱眉,依旧接着说下去“不会,这个人很油滑,也很小心,能忍,他对齐王早有不满,可要他出面弹劾齐王,很难。”

  潘链无可奈何的说“那不是还没辙吗。”

  “世什么事都可能,”顾玮笑道“别忘了,这句誕还有个特性,权欲熏心。尚书台仆射能满足吗?窃以为不能,他还想当尚书令或当丞相,所以,他必须建功,可有什么这功更大!所以,他完全有可能火取栗。”

  潘链心情一振,顾玮站起来,走到门边,看着院子里的银枫树。

  银枫树,十年成材,枫叶如火,灿烂妖艳,令人流连,可惜的是,这妖艳却只有半旬时光,而后便片片凋落,令人惆怅。

  “还有一种情况,宫内派人告诉他,让他疏弹劾。”顾玮说道。

  “管他什么情况,咱们还是不变应万变。”潘链也站在他身边,欣赏着这火红的枫叶。

  “是吗?”顾玮反问道,潘链又愣住了,犹豫的问道“不行吗?”

  “当然不行,”顾玮毫不客气“大人,帝心深远,你看看这次皇提了几个人?句誕是一个,令弟潘冀是另一个,还有一个没动的秋云,大人,凭心而论,令弟与秋云谁更适合担任太尉?”

  潘链想了想,没有回答,潘冀虽然也小有才干,可与秋云起来,那是燕雀与鸿鹄,无法相。

  “对呀,以皇的圣明,怎么不知道,秋云更胜任太尉,为何会选择令弟?”顾玮扭头看着潘链,这一连串问题,让潘链完全糊涂了。

  顾玮叹口气“大人,这是圣在考验你和令弟!”

  “考验我?”潘链依旧不明白,潘家乃外戚,大晋数百年,外戚掌握朝政的例子数不胜数,多少次朝政危急,都是在外戚支持下渡过的,所以,潘家掌握权力,这很正常。

  “对考验你,”顾玮郑重的看着他“太子有让圣不放心的地方,所以,圣还要挑选辅佐太子的人,圣要看看你和令弟是否有辅佐太子能力,所以,这次你必须出手,而且做得越巧妙,皇越高兴,否则,令弟这个太尉是坐不稳的,而且,你也只能在太师这个位置坐下去,我估计,如果这次你依旧不出手,明哲保身,秋云要么接任太尉,要么接任尚书令。”

  潘链倒吸口凉气,这么多年了,他们关系莫逆,即便朝局这样重大的事,也是直言直白。

  皇帝的手腕让他感到恐惧,一个秋云,便翻来覆去作这么大一篇章,将满朝大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估计,太子登基以前,皇还会进行一次人事调整,这次人事调整才是最后的人事安排,这个安排可以保证太子登基后十年的朝政稳定。”

  顾玮将最近几日的思考全盘托出,嘴角滑出一道讥讽“什么以粮资敌,什么弹劾,那不过是皇和穆公公使出来的障眼法,裴舒前段时间看去什么都没作,实际他是支持齐王的,皇对此心知肚明,所以,裴舒这个尚书令是当不下去的。他要是聪明,近期便会疏求去,否则,等太子登基,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潘链依旧很疑惑“怎么才能让句誕疏弹劾齐王呢?”

  “先等几天,看齐王的动静,若齐王不肯离开帝都,那让句誕疏,弹劾齐王蔑视圣意,心怀不测;若齐王藩,那弹劾他,阴蓄死士,图谋不轨。”

  潘链看着顾玮侧脸秀美的轮廓,倒吸口凉气,这招太狠了。前者不说了,齐王违旨;后者呢?当年齐王自冀州归来,手下数千将士不愿离去,跪求于车前,愿意追随他,最后还是皇帝下旨,同意这数千将士成为齐王的亲随,齐王将他们安置在齐国,现在这也成了一条罪名。

  皇一张嘴,成也是它,败也是它。

  潘链犹豫一会,接受了顾玮的建议,为了潘家的将来,他决定拼一把,这个虚衔的太师,他已经当够了,裴舒要走,尚书令便空下来,他不能让秋云坐这个位置,以秋云的才干,坐这个位置,用不了多久,便能将群臣聚集在他身边。

  “我若能掌控尚书台,三年内,公子当入尚书台。”

  潘链很豪气,顾玮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没将这许诺放在心。

  潘链没有多待,很快便走,顾玮也没送,站在屋檐下,看着银枫树,欣赏着火一般的枫叶,良久才轻轻叹口气,回到书案边,拿起书看了看,将书放在一边,然后拿起边的另一本书打开,首页赫然便是春江花月夜。

  晚,潘链悄悄乘轿到了弟弟潘冀府,潘冀的府邸便在潘链府邸的旁边,间仅仅隔了条小巷,两家来往非常便利。

  潘冀身材高大,与哥哥潘链的雅相,他要显得粗豪一些,脸的皮肤也能证明这点,他的皮肤风吹日晒,要黑很多,手掌骨节粗大,那是长期拉弓的结果。

  兄弟俩屏退下人商议,潘链将顾玮的分析和决定毫无隐瞒的告诉了潘冀,把潘冀听得心旌摇动。

  “二弟,你看怎么样?”潘链最后问道。

  潘冀闻言苦笑下“我说皇怎么忽然想起给我升官了,而且还升这么高,原来是落笔在这。”

  “二弟!”潘链有些不高兴,他知道这个二弟,对朝局的兴趣并不高,喜欢在荒野游猎,每年都要请假出去游猎一番,皇对他也很恩宠,从来不阻拦。

  “我觉着现在这样挺好,要不把这太尉让给秋云好了,”潘冀仰身躺下望着夜空时隐时现的星辰“大哥,这权大祸也大,太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咱们潘家出了两个皇后,已经够荣耀的了,还争什么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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